论藏族古典寓言小说的佛教思想
作者:觉乃•云才让
来源:岗路巴文学平台微信公众号
时间:2021-04-28 16:2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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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利益众生”之利他思想
藏传佛教的终极目标为人人成佛,因此普度众生是藏传佛教的核心思想,而且这个概念从深奥的理论延伸到日常生活,因此但凡是个笃信藏传佛教的人,他总是祈祷一切有情众生离开痛苦和痛苦之因,最后得到解脱。藏传佛教作为大乘佛教,其观点认为,要想自己成就佛果,就必须通过采取救助世人的手段来修行。“佛教的无我,是反对执著于小我,否定假我、私我。故追求的是自体清净,毕竟空的大我和真我,即纯粹道德人格意义上的廓然大公之我。既然人法是无常的,所以不平等现状就可以改变,这是反抗意识和平等意识的反映。既然要舍小我,才能成就大我。”40又比如《涅槃经》说:“一切诸法悉无有我,而此涅槃真实有我,就为众生成佛指明了道路:大慈大悲,利益众生。这就为虚空自我,普度众生的思想行为提供了强大的理论依据。”41藏族古典文学里,很多作品都表现了利益众生的内容,比如《格萨尔王传》中格萨尔王行军打仗,降服他国的妖魔鬼怪,给当地百姓带来幸福的生活。话本小说《智美根登》中智美根登王子,为了行善把自己的眼睛和妻儿都施舍给别人。传记《米拉热巴传》中米拉热巴苦行山中,获得究竟觉悟,但是他感化人和动物,终其一生利益他者。藏族古典寓言小说《飞禽选王》、《青颈鸟传奇》和《猴鸟的故事》等也是表现利益众生的艺术杰作。
小说《飞禽选王》的内容是,很早以前,有个叫亚来贡布的地方生活着一对喜鹊夫妻,雌喜鹊到萨迦国王的植物乐园去啄粮食,共收获了七袋子粮食,于是她把自己的这些粮食埋藏起来,邻里借款不理,借火不应,不分昼夜,卧床不起。雄喜鹊觉得自己这个贱内,平日里对它百依百顺,可是这些天反倒绷着脸,爱理不理的样子,于是问它到底怎么回事。夫妻之间虽然进行了一次沟通,可是它的态度仍然没有改变。于是雄喜鹊觉得,有人离间了它们夫妻的关系,就请公鸡来探究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公鸡来到雌喜鹊处了解情况的时候,才得知雌喜鹊暗地里积攒了七袋粮食,她正犯愁如何支配这一来之不易的财富。于是公鸡建议雌喜鹊说,如今飞禽如同一盘散沙,没有自己的禽王,不如你把这七袋粮食作为基金,召开飞禽大会,选一个禽王。于是引出整个故事。后来,通过公开公平的竞争,在百鸟当中竞选禽王,最后百鸟请杜鹃为禽王。这篇小说的深刻寓意在于,一个普通雌喜鹊的善心,使原本四分五裂的飞禽,有了自己的禽王,从而过上了和睦相处的生活。而且,在竞选禽王的过程中,每只鸟儿对自己和别的鸟儿的长处和短处,有了更恰当、更全面、更公允的认识和理解,为建立一个民主公正的飞禽王国打下了思想基础。
宗喀巴大师说:“即如我坠入三有苦海,诸众生因辨别取舍之慧眼紧闭,故而不能趋向远离苦海之极乐境域。具足佛种姓之诸大成就者观见此种情形后理应发悲悯心而利益他们。”42按照大乘佛教的根本观点,解脱和成佛,不是当事人一个人的问题,只有解脱了世界上所有受苦受难的众生,自己才有机会成佛。佛祖自己成佛了,但是所有众生并没有逃离苦海,更不要说成佛,所以佛祖以不同的转世,来到人间度所有受苦受难的有情众生。那么如何度芸芸众生呢?需要发菩提心,何为菩提心呢?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这就是普度众生的利他思想。“藏族接受了佛教戒恶扬善的价值取向。佛教的善,外延有不少,其中之一是爱利他人。慈悲为怀,忘我利他,普度众生,这也是藏传佛教中蕴含的最为深沉的价值取向,成为藏人思想中最后的、最高的境界。”43《青颈鸟传奇》里,蓝嘎阿尼回宫后,冒充王子,窃居王位,打压贤臣,残害百姓。王子找不到自己的躯壳,于是依附杜鹃的身体内,只好留在森林里,十分凄惨,但是前世因缘的关系,它遇到神鸟和喇嘛智美华旦为其解脱,从此它获得修行之果,并且为林中百鸟讲经布道,终其一生。青颈鸟是作者通过高超的艺术手法来塑造的典型人物,因此在藏族文学史上,青颈鸟这个虚构的动物可以同格萨尔王、超同、米拉热巴、桑佳卓姆等艺术形象媲美,并且,《青颈鸟传奇》以动天地、泣鬼神的故事情节和艺术感染力,使无数人为之感动。藏区有种说法,听到青颈鸟的惨苦命运而没有掉下眼泪的。那么这个人没有慈悲和怜悯的慧根。据说听到这个故事,藏区出家为僧的人大有人在,因此这篇小说是通过文学艺术来彰显藏传佛教的思想的典范,其中宣扬利益众生的佛教思想尤为突出。
“佛教渗透到藏族社会生活的各个层次,弥漫在每个角落,无处不在,无处不有,藏族人民的道德标准、心理状态、生活习惯等无不与佛教有密切的关系。作为反映藏族社会生活的文学创作,当然也就不只是受到一些影响而已,而是在作品的主题思想、人物塑造、情节结构等各方面,几乎都涂抹上了厚厚的宗教色彩,渗漏出了浓浓的佛教汁液。”44藏族古典寓言小说里,不仅是《飞禽选王》《青颈鸟传奇》,还有《莲苑歌舞》里的修行者莲喜,《禅师和老鼠》里的禅师,《黄莺的故事》里的修行者都隐居在山中,但是他们都经过修行,提高自己的觉悟,从而教育他人皈入佛门,修行持戒,获得硕果。这种利益他人的思想,不仅反应在小说的情节当中,作者在自己小说的字里行间也有所透露。比如《出家人,山羊、绵羊和牦牛的故事》的结尾说:“百态戏剧通俗之矛,杀生心切业障之盾,防范智慧妙趣之音,普降众生福寿之星。翁萨多,如同无玷污的白色氆氇,若能成为可取之材料,而利益弱小的众生,岂不是一大善举……由此善积不分乳海,分离其中不二福德,众生高攀十善之梯,往生人仙极乐世界,未曾生死菩提宫殿,享乐诸佛十界欢喜。兴利众。”45又《智兔和出家人对话》的结尾作者说:“此文未求华丽之修辞,本着通俗易懂所撰写,取舍教言虽然各不同,只为众人可解其要义。所涉内容过去虽发生, 如今乃至久远之往后,成为奇妙事理之依据, 心怀利他之心故写就。为此所积随喜和功德,我等众生广入妙法途,往生究竟解脱之乐土,获得不死涅槃之境遇。修辞如意教言菩提树,音韵树枝辞藻叶茂盛,诗歌花果所熟之本性,有信禽兽鸟获加持。”46每个作者在社会当中扮演的角色不同,因此他们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的认知和态度也不一样,由于受到佛教利他思想的影响,不仅文学领域,而且在建筑、雕塑、绘画等不同艺术领域中, 很多作者为了宣传佛教思想,宁愿不署名,因此某种意义上,知识的传播成为积攒功德和利益众生的有效途径,从而,藏族社会当中,即使文盲居多,也形成了尊重知识、尊重智者的良好风气。
“莲花戒讲,大乘佛教的根本宗旨是普度众生、慈悲为怀,要实现这个目标就要实行方便法门。所谓方便法门,就是按照一切有情众生的不同根器,不同的认识水平,不同的思维能力,不同的知识积累,因人而异,因材施教,因地制宜。”47藏传佛教倡导的利他是一种不图回报的利他精神,它教育人们从动机上培养利他之心。除了培养利他之心外,藏传佛教还主张实践利他之行,如说话使人喜欢,行动解人忧苦,一切随顺众生。藏传佛教把大乘佛教推崇为自己信仰的根基,因此不管萨迦、嘎玛、噶举,或者格鲁派都隶属大乘佛教,这个可能迎合了藏族独特的地理环境和文化心理等方面的因素,所以藏传佛教的教徒们认为自己的教义是至高无上的,因为他们宣称的终极目标是普度众生,而这种普度众生的思想表现在文学作品中,是通过利他主义精神来体现的。不过也有人担忧藏族文学作品中消极的人生态度,比如佟锦华教授说:“对待作品中这种消极厌世的世界观和人生观,不论是僧人写的还是非僧人写的,在文学史中,我们都遵照马列主义的宗教学说加以分析。一方面从哲学角度肯定其无常观点中所讲客观事物无常多变,刹那生灭的辩证思想的合理性,同时也明确指出,它从这种认识出发而否定人生并反其道而行之去追求长存不灭(即求修涅槃),走上违反客观事物发展规律的歧途,坠入了唯心主义的泥潭。一方面从社会效果上指明它宣扬逃避现实,麻痹人民斗争意志,为剥削统治阶级服务的实质以及它对人的繁衍、民族发展、人类生存的重大危害性。”48毫无疑问,佛教利益众生的“利他思想”是藏族古典寓言小说的核心内容,贯穿于文本的字里行间,但是它必然有积极的一面,也有消极的一面,对于这一点,我们应该用一分为二的辩证法来看待。
总而言之,藏族古典寓言小说作为藏族古典文学的一部分,它继承民间文学固有的美学传统上,采用了各种创新的表现手法,但是绝大多数作品都是由高僧大德所撰写,因此其核心内容都属于佛教思想的范畴。研究和评析藏族古典寓言小说中的佛教思想,不仅可以揭示佛教对藏族的深远影响,而且对藏族文学本身而言,也有着特殊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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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刊于2014.3期《中国藏学》,这篇为未删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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