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可可西里的诗——读龙仁青《次洛的可可西里》
作者:陈应松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24-11-05 08: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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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仁青是一位精通汉藏双语的作家和翻译家,获得过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他的小说和散文在国内有着鲜明的辨识度,他突出的风格、出色的语言和独特的题材,都让人过目难忘。但是《次洛的可可西里》是一部长篇儿童小说,在儿童文学这个领域,他同样独出手眼,显露出不凡的才情和卓越的写作本领。我读完此书,觉得这是一本相当另类的、令人耳目一新的儿童小说,读起来,它就像一部关于可可西里的长篇散文,也像一首可可西里的长诗。它让我们领略到了遥远青藏高原的奇风异俗、奇花异兽,特别是关于生命与大地关系的深层秘密。
著名的可可西里是我国的四大无人区之一,也是中国面积最大,海拔最高,野生动物资源最为丰富的自然保护区。这里众多的野生动物如藏羚羊、野牦牛、藏野驴、藏原羚、雪豹等都十分稀有,特别是藏羚羊、野牦牛和雪豹,它们珍贵殊异的身份,是文坛稀缺的资源,是属于青海作家的独享专利。文学的资源来自于大自然,而青海这片高原上,俯拾即是的写作资源,都是珍稀品种,龙仁青在以往的作品中,极善于运用和处理这些资源,这成了他自己的写作符号和挥洒风格。
次洛是一个失去了妈妈的藏区孩子,他的阿妈是一个保护藏羚羊的志愿者,而父亲为了救一只小藏羚羊,在县救护站认识了年轻美丽的次洛的母亲。关于次洛阿妈的死,龙仁青采用了极简和冲淡的笔墨作了交代,这是为了让小读者的心灵避免受到不应有的刺激。通过次洛的几次回忆,可以了解到,没有出场的阿妈,爱孩子,爱丈夫,爱动物,特别是藏羚羊。在次洛的温暖记忆和幻觉中,阿妈做的“馨”(藏族点心)最好吃,还有阿妈煮的滚烫的奶茶、放了好多酥油的新鲜的糌粑,每次回家,阿妈一定会给他准备好。阿妈漂亮美丽,阿爸叫她“欧贝勒赛布”,这是一种盛开在可可西里高原上的野生花卉,学名叫全缘叶绿绒蒿,有着金黄色的花儿。但是在那个吞噬了阿妈的觉如滩,盛开着欧贝勒赛布的草地不远处,有一大片沼泽地,被当地人叫作“登母”,藏语是“魔鬼眼睛”,沼泽的泥水下方,藏着一个格萨尔王还没有降伏的恶魔,它始终瞪着眼睛,伺机攻击人类和牲畜,贪婪地索取性命。有一次,一只小藏羚羊误入了觉如滩那片沼泽中的“魔鬼眼睛”,为救小藏羚羊,次洛的阿妈毅然决然走向了那片凶险之地,最后被沼泽无情吞噬。这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小说中还有更神奇的故事,次洛家有一头牦牛叫“黄牛”,“黄牛”的阿妈叫“独角兽”。因为独角兽年轻的时候很调皮,动不动就闯祸,人们就把它的一支犄角锯掉了,只剩下一支犄角。这头牦牛带着自己的“嘎娃”跑到野外几年,过上了野牦牛的生活,它因无法养活小牦牛,便又回到了次洛家,它知道,小牦牛会被主人养活。后来它快死了,独自去了雪豹一家的地方,以身饲豹,将自己献给了大自然。“‘独角兽’死了,就像次洛的阿妈一样。‘黄牛’和次洛都成了没有阿妈的孩子。”更神奇的是“黄牛”的孩子“嘎娃”也被雪豹袭击身亡,这只“嘎娃”,也把自己施舍给了雪豹。在“黄牛”悲伤的日子里,邻居的一只小牛犊的阿妈死了,就将这小牛犊送给次洛家,让它顶替“嘎娃”给“黄牛”做孩子。阿爸把“嘎娃”的牛皮扒下来,用牛粪灰擦去牛皮上的血迹,披在青灰色小牛犊身上,让小牛犊去吃“黄牛”的奶,“黄牛”见到“嘎娃”熟悉的毛色,闻着牛皮发出来的自己孩子的味道,慢慢地把青灰色小牛犊当成了自己的“嘎娃”。后来雪豹抓了一只岩羊,来次洛家感恩赔罪,想让“黄牛”吃岩羊,可雪豹并不知道牦牛不吃肉食,“雪豹以为它吃着好吃的东西,别人吃着也很美味”。雪豹赔罪的故事虽然传奇,但让次洛明白了:是我的阿妈把她的母爱给了这片草原,所以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动物才有了这样的母爱!
毫无疑问,《次洛的可可西里》是一部生态小说,它是属于儿童的,但也是属于成人的,属于所有喜欢自然、高原和生态的读者。小说的陌生化阅读效果,优美的散文式叙述,让我们感受到高原旖旎的自然风光和高原孩子的纯净内心,看到了一个孩子在自然面前自我疗伤和悄悄自愈的过程。美丽、宽阔的高原,可可西里的植物和动物,对孩子心灵的亲和与抚摸,像是圣洁天堂里的童话故事,是一首心灵深处的儿歌和诗篇。在失去母亲的成长过程中,次洛除了与阿爸相依为命外,更多的是在周围的世界里,在雪豹、野牦牛、藏羚羊身上,感受和体验那种梦中的、遥远的、温暖的母爱。阿爸说阿妈是去了西藏,但次洛却从动物与植物的生命里,体会阿妈的爱,全撒播在可可西里的高原大地上,而大地和一切生灵再把阿妈的母爱回赠给了他。
龙仁青笔下的可可西里,有着生态文学应该具备的所有丰沛细节和意境,作家擅长对人物内心的把握和摹写,节奏舒缓,情感克制,同时有着非凡的生命张力和寓言能量,有着对天地的感悟能力和精神的细琢耐力。一直以来,龙仁青在他的青藏高原行走和写作,他拥有的视野、胸怀和笔锋,能够驾驭这片土地,这片天空,这里生活的人们——无论大人还是小孩。
所谓生态,一是自然生态,一是精神生态。龙仁青在这部小说中探索了这两方面生态的共生、共存、互为因果。在自然中,生命是怎样存在并相互作用的,它们之间的关系是如何演绎的。一头牦牛,在生命的最后,都明白将自己的身体施舍给另外饥饿难耐的动物(雪豹),而人呢,当然应该将自己的爱献给所有的生命,次洛的阿妈不就是这样吗?这是生命的循环,是自然的规律,我们应该敬畏自然,尊重生命,这样才能有生命的生生不息,才能有可可西里神话般的壮美,才能有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亲相爱。
藏族人在认识生命的轮回、生命的依存、生命的意义上,有着更为高远深邃的思索,这些生命的哲学是那块土地的启示,龙仁青作为一个地道的本土作家,将这种独特思索和感悟,化作一部儿童小说,这在儿童文学领域,尚无先例,独一无二。这不仅是风情的、地域的,更是精神的、灵魂的写作,让我们具体地感知到高原民族的生死观和宇宙观,从这个意义上说,这部小说是睿智的、深刻的,并非一般的肤浅乐观和随意编造的儿童小说,而是有着丰富生命体验的、有着永恒意义的真诚严肃之作,是一部儿童文学佳作。
在一次访谈中,龙仁青说:“藏族作家的作品,立足于青藏高原上浓郁的藏文化背景之上,作品所呈现的地域文化、塑造的人物都有着不可置换的特质。”在藏地的作家中,龙仁青是一位自觉者、践行者、倾诉者和书写者,《次洛的可可西里》这部作品,为我们打开了一幅青海藏地的奇异画卷,让我们聆听到一个藏族小孩内心对万物生命的赞歌,这个让人讶异、催人深思的关于生命成长的故事,像欧贝勒昂布(多刺绿绒蒿)和欧贝勒赛布(全缘叶绿绒蒿)一样,超艳绝美,在那片遥远的边地高原上,迎风摇曳并召唤着我们。
文章来源:晓童书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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