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观精要》汉译本三
《中观精要》
根登曲佩著 白玛旺杰译
当常规世界的现象,还没有从我们眼前消失之前;当意识赖以存在的物质驱体,还没有改还成另一种形式之前,即便我们可以直接地体悟空性,但是,从前的承许,我们依然无法回避了。对此,我们不必用一种「合理逻辑」,挖空心思地去证实它的否存在了。如果,我们不承认这一点,那么,我们眼睛所直接看到的,耳朵所听闻到的,还有其它一些亲身经验到的东西,也没有必要用「合理逻辑」,去证实或否认了。如果仅仅以否认常规真理,就害怕成为虚无论者的话,那么,我们眼睛所看到的形状,以及耳朵所听闻到的声音,也仅仅是眼睛与耳朵对存在与否,所给予的一种肯定或否定罢了。所以,我们不必对此忧心忡忡了。仅仅在口头上的一句:「一切皆空」,绝对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思维。所以,我们也没有必要去追究,讲此话的人,他是否真实地体证到诸法皆空的实相。如果你对一位不主张任何观点的人问道:「此为何物?」时,他会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一座山」,「这是一棵树」,「这是一个人」。所以,在此没有任何必要,通过合理逻辑,强迫该人接受某一种观点了。 当魔术师幻变出一头大象时,围观者亲眼目睹到的将是一头活生生的大象。因为,魔术师的真心用意,在于把一个不是大象的东西,幻造成大象,并让目睹者相信,眼前的这个动物,的的确确,就是一头大象。如果在围观者中间,有人问魔术师:「这真的是大象吗?」时,魔术师当然要回答「这真的是一头大象」了。魔术师的如此作答,是魔术师顾及围观者情面的一种「他方承许」。
总之,如果我们不承认佛所讲的「了义经」与「不了义经」的原则,那么,我们就没有办法来区分「自方承许」与「他方承许」之间的差别了。如果有人反驳道:「那么,中观哲学的所有论著,不是中观论者们自己的观点,那是谁的观点呢?」这种诘难本身,就像是在说:「在《中观大疏》、《楞严经》等诸多经典中、利用各种逻辑理论,不厌其烦地讲述『不依客观而独立存在的意识』和『即非精神也非物质的究竟实相』等等,难道这些论述,不是佛陀他本人的观点,还会是谁人的观点呢?」
所以,直接能够影响到「他方承许」的逻辑,实际上,跟细腰美女对自己盲儿所言「我说你是征服宇宙的统治者,仅仅是为了照顾你的情面而讲的」时,细腰美女不会因为讲出了实话,而害怕被砍头是一样的道理。所以,细腰美女在盲儿面前,为了照顾情面而讲的「他方承许」,也只好当做是她真心实意的实话了。关于这一点,在宗喀巴大师对任达瓦的问答录中有详细的阐述。
如果没有照顾他方情面之「他方承许」的话,体现世间万物清净完美的佛祖,与显示不净有漏的芸芸众生之间,就不可能有一句,可以使相互沟通的语言。
常规分析与绝对分析的区别在于;绝对分析,是我们在分析某一事物,有没有它的「自性」或「本质」时,所进行思考的一种思想;而常规分析,则是对某一事物现象,进行分析与思考的思想。所以,不要说实事论派的信徒们,连那些从未受过,任何哲学思想影响的凡夫俗子们,也不会对魔戏法变造出来的黄金,感觉心满意足。人们想得到的,当然是一个非虚造的,拈之有量的纯粹黄金。他们的这种思想,源自于对黄金的贪着之心。黄金,乃起贪念之根源。所以,佛陀指出「实执心」,不仅是无明的根源,并且还是贪着与愤怒二者的母胎。所以,在这种思想情绪之下,所获得的黄金,也是分析黄金自性本质与究竟的思想,在其起心动念之下求得的。
认为「自方承许」与「他方承许」之间没有差异的观点,说到底,就跟「佛感受到的,众生也感受到;佛知道的,众生也清楚」之说是一样的道理。如此以来,谁敢相信经论中传说的,具猛力菩萨(45)通过神通,也未能看见佛祖发髻顶端的故事。
崇信佛法,就必须得相信其不可思议的方面,如果把自己未能想到的,或自己的心思未能达到的部份,统统说成是「不存在」的话。这跟虚无主义的言论,「吾见故,彼存在」没有什么两样。对此,我本人进言一句:「你没看见,就不等于它不存在」。
如果有人说「无火有烟,需要在逻辑上成立,需要亲眼看见,需要用我的眼睛直接看到。因为,无火冒出的烟,我是从来没有看见过的」。实际上,「有火便有烟」的逻辑,是一种欲把存在的实相——即完美无缺,尽善尽美的各种现象,包括五颜六色的现象世界,以及善恶苦乐的情感世界,统统归纳到自己针眼般大小的思想中的企图。
宗喀巴大师(46)在为《入菩萨行论》作注疏时,把「改变常规的世俗之见,其难可比上青天」一句,解释成「为了改变世俗之见,我们不必在道修上下太大的功夫」。这表明,一旦道修达到炉火纯真的地步,世俗的一切现象将会在我们的心里自然地消失。承认世俗的真理,完全出于一种身不由己。因为,当无明中与生俱有的错乱感觉,在我们心中自然出现时,由无明思想支配之下,产生的善与恶,有与无等原则,也在不知不觉当中受到影响了。故此,我们只能无助地,别无选择地在轮回中继续漂泊了。我们必须明白「无助」﹐即是「身不由己」之意了。 所以,我们不应该庆幸我们自己在轮回中的「无助」与「身不由己」,而应该为此感到沮丧和不安。《入菩萨行论注疏》中说:「为了扭转世俗之见,我们历经千辛万苦……如果你能远离世俗的影响,我将与你为伍」。
我们的心,是否经常受到更大心力的影响呢?寂命大师说:「心,总是被更高的心力影响着」。他认为,常规分析中的意识,会受到绝对分析意识之影响;而绝对分析的意识,又会受到瑜珈师,禅定中更高一层意识之影响。这样,高层的意识,总是影响着其下一层的意识。但是,如果说我们的心,需要被一个强大而无助的心力影响着的话。那么,在我们的心识活动中,没有比「五烦恼」,尤其没有比「无明」更强大的心力了。所以,由强大的无明之力,创造出来的各种心识活动,也就自然成为一种合理的「精确物」了。但是,寂命大师认为,低层的意识,不会影响高一层的意识。他举一列子进行反驳到:「……否则,意识到女人之身,污浊不净的思想,将会受到世俗之见(视女人之身完美的思想)的影响了」。
因此,实事论派的信奉者们,通过逻辑分析,否认常规,世俗等外部世界之后,还会如此宣称:「实事上,逻辑分析并没有否认外部世界,而是找不到一个外部世界」。实事论派们,以其哲学的理性分析,没有找到「外部世界」的存在,但并没说「外部世界」是一种绝对的虚无;而中观应成派的哲学,在其理性的分析之下,也没有找到「实有事物」,「自性存在」等。奇怪的是,他们所没有找到的,怎么能说成是「否认存在」的了呢?既然如此,觉囊派的智者们,如果顽固地死守「他空」思想的话,其所持的观点,也可以列在世俗法之内。仅以「有无」二元的思想,未能找到的法,怎么能说成是找到了「绝无」呢?!
总之,以世俗观念的角度而言,「未找到」或「根本未找到」的东西,我们只能将它列于「不存在」之中。否则,「存在」与「非存在」之间,就根本没有什么分水岭界限的了。但是,如果我们把我们的思维「未能找到」的东西,当作究竟之「非存在」的话,我们也便永远失去了体会真实法味的机会了。
当然,「可现不可得」,是「非存在」的最大理由。但是,对于「存在」,在我们心中应该「显现」多少,则没有一个明确的界定。比如说,一个具有神通的人,看不到屋子里,有幽灵在飘荡。因为,在这位神通者面前,幽灵现而不实。所以,幽灵是不存在。但是,根据经典的记载,那些比平平常常的神通者,优胜一畴的登地菩萨,却能从一块车轮大小的土地上,能够辨识出,数同大地微尘的众生。这样,我们就需要根据神通,或者,神通者证悟的高低,对其心所能证见到的部份,加以界定的了。但是,数以万计的凡夫俗子,所共同确认的「可现不可得」,只是「可现不可得」之一隅而已。因此,其所证实出来的「非存在」,也仅仅是「非存在」的一部份而已。
如果,对理性应予排除的事物,不掌握其「实有」之特性,横加否认,因此,而成为一种虚无论的话。那么,「实有」本身,如果不掌握其自性,进行否认的话,同样也会成为一种虚无论的了。从无始生命以来,我们没有能够掌握出「实有」之特性,为何现在,又非要创造出一个特征,进行否认呢?这种做法,不是有的放矢,而是盲目地,另立一个空中楼阁式的靶子,空射其箭而已。从无始生命以来,我们不清楚,也没掌握出「瓶子」存在的「实有」之特征。现在,何人能够揣测,捉摸到「实有」之特性呢?
从常规意义上来说,「绝对真理」是存在着的;但是,从绝对意义而言,就没有什么「绝对真理」的了。因为,「绝对」在空性意义上是不存在的。「绝对」本身是一种「非绝对」。实际上,「常规意义上有绝对真理」,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绝对真理」,可以在我们的心,并且在没有被烦恼染着自然心中也会显示出来。否则,我们就没有办法,确立任何一种知识的原理了。所以,古今藏印的学者们,也只能在这个有无二元的心之上,方能建立一个常规的标准体系了。
一般而言,如果不相信,被理性反证之后,仍然有一种需承认的东西存在的话,就不能算作是中观派,更不要说是中观应成派(47)了。所有被理性反证的东西,其论证的程度,都将受到理性本身的限制。所以,知道「兔角」并不存在的心,不能否认兔子颈上的头了。很显然,这种细微的分析,也就完全没有必要。 尽管,我们不愿意自己的宗派观点,前后自相矛盾。但是,数论派提出的「虽然因中有果,但是吾等末见」﹔唯识派们所说的「意识与外境,其性质虽然一致,但外境能够显示出来」;中观派们说「在分析与判断之下,任何事物均不存在,但在未曾检验过的心上,一切都是存在着的」。凡此种种,都利用「虽然」与「但是」的连接词,把前后矛盾的两个方面,统一结合起来。所谓的「矛盾」,有两层意思,其一、是相互矛盾的两个方面,在不吻合情况之下的结合。其二、相违的两个反体,彼此相互和谐地结合在一起。根据后者推断出的「非无,但也非有」,与「非有,但也非无」等等相违的矛盾,只有在中观派的理论中才能出现。一般而言,「有无」,「是非」等,不仅在一般平头百姓的眼里,是相互矛盾的反体。而且,连中观派学者们,也不得不承认其相互矛盾的方面。但是,中观派们的承认,仅仅是一种为了照顾平头百姓之「他方承许」。跟常规意义上的承认,没有什么两样。
宗喀巴大师认为,事物的形态,以及其它感觉对象,虽然能够在我们的感觉意识中现示出来,但是,它所体现出来的「有」或「存在」,则是根本没有的。这就是为什么不把自相当作常规真理的原因。
被理性否定之后,仍所坚持的「非存在」,与逻辑否认之后,所坚持的「非存在」是一样的道理。以「没有自性,便绝对不存在」的思想,所能够认识到的「非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不存在。所以,这种思想不会成为虚无主义的了。但是,不相信有「因果」与「缘起」的思想,则是从另外一种试图证明虚无的逻辑思想中产生的。月称菩萨说:「如果把常规世界的一部分,当成存在;而把另一部份,则当成非存在的话,就成了虚无主义。明白「非存在」,属于世俗的常规阶段的话。我们便会在四边离戏的非有之中,将会得悟出一个「非存在」来。针对非有非无的中观之道,善逝佛陀曾经预言道:「有一位名叫『龙』的觉者,将会攻破有无两边」。由此看来,我们应该对这位先知觉,及其教法理论,有一点胜解才是。
一般来讲,我们体悟不到「法界」与「不可思义」之意趣,并不是因为我们太信赖了「有」,而是对「无」的过分执着引起的。如果我们把凡夫俗子们,所永远领悟不到的东西,在「有」或「存在」的范围内寻找的话,那将一无所得,因为,我们所寻找的东西,属于「无」或「非存在」之范围。所以,佛陀之十力,四不共,以及身意双运等,非凡卓越的质量,均在吾辈所认为的「不存在」之范围内。
存在世界,被一个非存在的世界限制着。「无火,便无烟」的逻辑,实际上,是一种用「无」或「非存在」来束缚「有」或「存在」的逻辑。很显然,破除「无边」,乃最精确细微的逻辑。因为,现象世界,以及逻辑思维,其终极仍然归根于一个「无」字。也就是说,归根于一个我们所未知的世界,我们无法超越它。那么,佛世尊,又如何能在三个无量世中,证见到超越有无的世界呢?诚如衮仟郭冉巴所言:「当一个人达到阿罗汉的境界,证悟到诸法无实有,证悟到「无实有」本身也非有;证悟到四无相时,就算达到了大乘果位。但是,在西藏,所奉行的中观思想,却是一种坚持『实无』的虚无主义了」。如果依这种断见邪说,能够达到阿罗汉境界的话,也有点太异乎寻常了。
总之,无论是在显教的经典,还是在密教的经典,都认为烦恼障,必须通过正确的见地来断除;而所知障,则必须通过智慧方便去断除。因此,有人企图把烦恼与所知二障,从方式上进行区别的言论,实在是属于无稽之谈。
所有博学之士一致认为;超凡脱俗之佛陀,能够透视到不净世界的所有不净之相;但是,学者们怎么可以,对佛陀之证见,不从「自方承许」与「他方承许」之原理,加以区别呢?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某一立论者宣称「海螺是白色而非黄色」时;患有黄胆性肝炎的敌论者,会如此反驳面前看到的这个颜色,非海螺耶!因为它不是白色的」。在辩论过程中,连所辩之物的「同品遍」与「异品不遍」都不承认的话,患有眼疾的敌论者,与视力正常的立论者,就没有任何余地,来争论海螺的颜色是什么了。但是,立论者如果站在敌论者的一方,根据「他方承许」,承认「海螺的颜色是黄色的」,「如果不是黄色的,便不是海螺」等。只有承认对方坚持的所有原理之后,才可以进一步向对方(眼疾患者)解释,海螺是「无常」,「无实」与「虚幻」等等道理。我们应该明白」善逝佛陀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摄受一般徒众的。
因此,一个患有黄胆性肝炎的人,和一位正常的人,尽管他们对同一个事物及其特性,不会有一个共识。但是,在他们两人的心中,大体上都会有一个「海螺」的概念。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他们两人便也可以对海螺之特性,进行一些交流的了。否则,让肝炎患者,承认海螺是白色的,都是相当困难的。一提起「海螺」,肝炎患者的心中,自然会出现一个「黄色」的海螺。如果我们把一个错误的概念——即黄色的海螺,作为一种本体的话,我们就只能相信「眼睛虽然没有看见白海螺,但心里看到了」,除了这种逻辑理论之外,在没有其它办法的啦。
有些人,一旦听到诸如「中观应成派不坚持任何观点」之类的语言时,马上会暴跳如雷,立刻反驳道:「那么,龙树的经典,不是他自己的经典,还会是谁的呢?」。这种辩论方式,与那些心胸狭窄的人,在攻击佛说的「空性」时,所反驳的「那么」宣扬「有我」,「客观存在」,「究竟果位实有」等等的所有经典,不是佛陀本人所讲的,还会是谁说的呢?」之类的诘难,没有什么两样。佛陀曾直接了当地提示过:「尽管从绝对意义上否认实有,但实际上,仍然没有超越常规」。所以,通过「四项判断」(48),否认「生」之存在,也属于常规分析的了。总之,在没有消除执一切为实有,隐藏于人们思想最深层的,细微的常规意识之前,怎么能够消除认为有一个绝对存在的思想呢?
如果说,承认一个「即非自生,也非他生」的纯粹之「生」,便可以成为一个中观论者的话。那么,承认一个「即非一样,也非异样」的实有,就怎么不能成为中观论者呢?所以,如果有一个经不起「四项判断」的分析,但又不会影响到其存在的「瓶子」与「柱子」的话。就一定会有一个经不起「四项判断」的分析,但末受其影响之「实有」的了。
因此,如果我们以一个公正,客观的态度,看待「经得起分析」与「经不起分析」之间的区别的话。那么,「万物自性」,「神我」等概念,在数论派的理论中,是能够经得起分析的;「瓶子实有」论,在经部宗派的理论中;也是能够经得起分析的:「客观世界非存在」之观点,在唯识宗派看来,也是一个非常合理的理论。所以,如果我们一味地轻视以上的这些理论,而绞尽脑汁地证明什么「阿赖耶识无,但客观存在有」之类的理论。那么,所谓,「常规的存在」,只有在那些没有受到过任何哲学思想影响的乡下老夫们的眼里,才是天经地义的。但是,比起乡下老夫,稍具智慧与见识的分别论派,经部宗派,以及唯识宗派的哲学家们看来,「常规存在」当然是相对与「绝对存在」而言的了。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位学识渊博的智者,无一不是通过勤学苦练而成就智慧的。但是,通过学习所获得的知识,则完全是受到了一种思想的影响。所以,除了狗之类的动物以外,我们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都受到一种哲学的影响。
否认前世与来世,是受到了顺世派哲学的影响;认为死亡之后,还会有再生的观点,是受到了其它哲学思想的影响。所以,除了「我现在活着,将来会死掉的」,这样一种朴素思想之外,我们再也找不到一个没受任何影响之思想的了。
通过「四项判断」的逻辑,仍然不能否认「生存」之有的话。很显然,所谓的「四项判断」,也只不过是一种常规的逻辑而已。所以,如果有一个比「四项判断」更胜一筹的「五项判断」,能够消除掉自性「生」之可能的话,我们就没有必要只凭「四项判断」,决定「生」之有无的了。
如果以有无的观点,能够区别「生是实有」与「纯粹生存」;「瓶子实有」与「纯粹瓶子」之间关系的话,那么,在「实有」与「纯粹实有」之间,何尝不能有一个有无的区别呢?如果不否认「纯粹生存」,与「纯粹存在」的话,就没有理由否认纯粹的「智慧障」与纯粹的「烦恼障」了。因此,在人们平常的思维活动中,没有一个思想需要被否定的了。如果有人诘难实事论派,问道:「你所主张的生是什么?」时,其真实用意是在问:「实事论派,你们所主张的生,到底属于四项判断中的哪一项?」。这时,对方只能如此回答了;「我所主张的生,乃是一个纯粹的生!」。如果有人认为,「四项判断」的逻辑,不会影响到平庸愚笨之辈的思想,反而倒会影响到那些宗派哲人们的思维。其实,这种观点,与「人类在白天能够看得见光明,在夜晚看不见光明,是因为人类的眼识,受其思维的影响;与人类完全相反,猫头鹰却能在夜晚看见光明,是因为其思维没有影响到它的眼识」之说,是一样的道理。
总之,如果按照有些人所说的:「高层的心识,不会影响到低其一层的心识」的话,那么,当一个人达到见道之果位时,在此果位中应该消除的种种烦恼,为什么会去无踪影呢?九地菩萨阶段中应所断修的所有烦恼,为什么能够被其对治物——智慧的利剑,除灭得荡然无存呢?所以,经部宗派的哲学家们,在研究有部宗派的观点时,他们只是未能得到经部宗派之要领(未得要领),而并非他们掌握了有部宗派理论究竟之空泛(了然其实);中观派的哲学家们,同样,也没有掌握到唯心宗派「阿赖耶识」之要领(未得要领),而并不是他们透悟到什么「阿赖耶识」的虚无(了然其实)。当然,人们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制定各种各样的原则,维护自己的主张的了。
有些人,以一副很了不起的姿态,假模假样地分辨「未得要领」与「了然其实」之间的差别。但是,眼识永远也不会感知到声音的存在,所以,也没有什么眼睛能否听得到声音之类的概念了。同样,耳朵除了感知声音之外,也不会听到什么颜色与形状的啦。如果因为眼识听不到声音,就认为眼识没有找到声音之实有的话,大地与岩石,就永远也不会找到物质的形态,声音以及实有等的啦,这是否就意味着大地与岩石,已经达到了菩萨的
也许,有人会这样提问:「如果按照这种观点,颠倒意识不会影响正确意识;反过来,正确的意识,也不会影响到颠倒意识的啦」。认为冒烟山上无火,是一种颠倒的意识。这种颠倒的意识,只是不知道在冒烟的山上会有火,而并非肯定冒烟山上的确无火的了。
如果我们区分心识活动的层次,人们也许会这样说;「如此这般的心识,应该由绝对分析认识到;而如此那般的心识,则应该由常规分析能够掌握到。因为,常规与绝对,是两个不同的领域,所以,常规分析认识不到的心识,不会影响到绝对分析的」。按照这种逻辑的话,存在之实有也只能由无明心识来确认了。实际上,我们所认识到的存在,都是无明心的杰作,任何形式的逻辑,都无法攻破它的了。奇怪的是,有些人把六种感觉意识,即一切错乱之根本原因,所能够认识到的一切,归纳到「存在」之范畴之内;而把同样是万祸之源的无明,所确认的一切,则归纳到「非存在」之范畴之内。意识到「没找到」与「找到没有」之间的区别之后,仍然重视「非遮」的人们,怎么能够把仅仅否认到存在,当成是一种「非遮」呢?仅被否认的存在,是一种「没找到」的存在,还是一种「找到没有」的存在,需要我们更进一步的思考。 有些人说:「存在」需要被一个认为存在的心认识到」。如果每一个外境对象,需要一个与之对应的心来认识的话,存在的实有,也只能由与之对应的实执心,方能认识得到。实际上,我们所认为的存在之实有,都是由这个认为存在为实有的实执心创造出来的。实执心所认识到的存在,不会受到思维逻的冲击。因为,思维逻辑与实执心的认识对象,以及认识者本身,都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思维逻辑能够证明的现象,不会影响到实执心所认识到的存在之实有。思维逻辑与实执心,两者相互无妨。
如果说,「常规逻辑与绝对逻辑,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儿,两者不会有什么抵触」的话。那么,实执心与绝对逻辑之间的反差,更是天壤之别,它们之间更不会有什么冲突的了。实际上,我们把一个即不能被常规逻辑证明,也不能被绝对逻辑证实的东西,自然地当成「非存在」的现象;相反地,如果能够被其中一个逻辑验证到的东西,则当成是「存在」的现象了。也就是说,能够被六种感觉意识,认识到的东西,当成「存在」,而不能够被六种感觉意识,意识到的东西,则当成「非存在」。针对这点,佛陀也讲到:「不要说眼识、鼻识等,连我们的心也不是正量标准」。确信「常规真理」与确信「实有」之间,有何异殊?假如龙树菩萨现在还活着的话,我们可以向他问个清楚。
对那些为饮食而产生喜怒的人而言,他们的喜怒是因为他们把吃喝当成一种实有,除此之外,没有什么理由使他们心生爱憎的了。如果我们认为「常规存在」,不仅仅是从执一切为实有的实执心中产生的。而且,还是从「一个即纯洁,又正确;即符合世间知识,也符合常规逻辑的心」中产生的,并认为这种心,同样地,隐含在佛陀的密意之中的话。那么,很显然,这种思想的根源,是把无明所偏爱的东西合理化,而把无明所排斥的东西,当成非合理而已。
如果我们承认物质的躯体,乃道修之基础的话。那么,我们也就无法否认,物质的躯体,它同样即是产生贪着,愤怒与无知的摇篮。因此,如果没有这个物质的基础,便不会有智慧的产生,更没有什么烦恼的出现了。但是,即不依靠智慧,也不把烦恼作为基础的话,我们又从何能够谈得起佛教的中观之道呢?
佛陀,预言龙树菩萨的中观之道,是一个「消除了有无两种极端的中间之路」。如果我们把这个预言理解成;「有,即实有;无,即实无」的话,这种「有与无」﹐又跟世俗阶段的「有无」没有任何两样。所以,我感到迷惑不解,人们是在维护,还是在糟踏龙树菩萨的精神思想?
很概括地讲,对自己所定的原则方式,有一丁点儿的自性,即中观自续派(49);破而不立任何一个原则,即为中观应成派。 因此,佛陀也讲到:「是故空中,无色、无受……也无成佛」。
中观应成派与中观自续派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就在于;中观自续派认为,我们在自己心中需要维护一个主张,即承认一个在绝对意义上的「存在」,或「实无」。这样,他们不由自主地成为「二谛双融」的维护者;但是,中观应成派认为,愈是意识到诸法虚而不实,你就愈会觉得常规现象虚渺如幻。因此,诸如「菩萨十地的原理」,「具足五种特法的报应身」等等,在逻辑分析之下,完全不能成立的现象,永远不会被中观自续派承认的。
如果我们诚心地相信常规的逻辑思维,我们就无法理解任何一个超然于世的现象。所以,月称菩萨言:「超世间的法,不应该跟世间法一样,能够被一般的思想认识到」。 如果在道修过程中,仍然需要相信流行于世的常规思维的话,那么,道修便没有任何意义的了。因此,佛陀说:「无眼、无耳……乃之无圣道」。他指出真实的圣道,在六种意识之外,方能求证得到。从无始生命以来,在六种感觉意识的牵引之下,我们在轮回中漂泊流浪。如果我们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仍然以六种感觉为前引导航的话,信服空性何有所益呢?
有些人认为,「色」等现象世界,不会受到人们思维的影响;但是,作为产生现象世界的根本原因,即执一切为实有的无明之心,则会受到人们思维的影响。归根结底,如此的辨别区分,只不过是把无明所执着的外境世界,当成一种合理的现象罢了。当然,那些已经证悟了空性的人,能够恰如其分地分辨出该否认的物质形态,与不该否认的物质形态。但是,认为物质形态存在着,与认为存在真实有,是两个相互交织在一齐的思想。所以,要求一般的凡夫俗子;否认这个思想,或保留那个思想的话,就像有人只保留大象的鼻子,而把大象的大腿,从大象的整体中分离出来是一样的道理。如果按照有些人的观点,认为「绝对意义上的有无分析,实际上也是一种常规的分析,而非绝对分析」的话,那么,「四项判断」分析有没有一个自性的「生」,也应该是一种常规分析,而非绝对分析的了。所以,在「四项判断」之外,如果能够找到一个纯粹之「生」的话,其功劳也当属常规分析的了。所以,认为常规分析没有找到的,不能算作「无」;而绝对分析没能找到的,就应该算作「无」。实际上,这是一种把常规分析,当作绝对分析原则依据的思想。
如果把「四项判断」,视为一种常规分析的方法,那么,它就不可能破除「生」了;如果它破除不了「生」,它也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四项判断」了。人们总是把事物的真相,要么解释成即非有也非无的「四边离戏」,要么把它概括在「无自性」一词之中。当然,事物真相的任何文字描述,在一个觉悟者的眼里,都是一样的。但是,初出茅庐的新手们,则会把事物真相的「无实有」性,误解成像没有瓶子一样是「空无」的了。这样,意识到「瓶子非存在」的思想,就会在心里,马上引生出一个需要被破除的「瓶子」来。因此,在禅定过程中,仍然脱离不了世俗之感受的话,如何能够体悟出「二谛双运」的法味?
如果说,我们需要找到一个,与平常人心目中,完全不同的「实有」的话,我们也应该在自己心中,找到一个「无明」以外的新「无明」;愤怒以外的新愤怒;以及贪着以外的新贪着。如果说,认为「瓶子」存在着的心,不是一种执瓶子为实有的实执心,而是一种正确之心的话,那么,认为有一个「无自性」的「瓶子」存在着的思想,也是相当合理的了。正如我们分辨,「瓶子之存在」,与「瓶子之实有」一样。我们也应该对「空性之存在」与「空性之实有」之间进行分别。一个还没有证悟空性的人,会对空性一无所知。所以,他也道不出「空性」是否是「实有」的了。但是,一个证悟了空性的人,每当思及空性时,在他心中出现的,将永远是一个「非遮」形式的「空性」。所以,他没有办法分辨出空性是否是「实有」,其中也没有什么分辨者的了。有些人说:「因为没有一丝的自性空,故之,也没有一丝的自性不空」,这真是一种贻笑大方。比起说「皇上非国君,皇后身不净」,更会遭到世人的嘲笑与讥讽的。针对这种情况,寂天大师说:「否则,意识到女人不净的(瑜珈师)思想,将会受到世人淫欲思想的浸染」。
因此,如果说我们必须得承认一个纯粹未受世俗影响之思想的话,那么,我们就得承认一个从未受到过「实执心」影响的思想,因为,我们的所有思想,皆源之于实执心。仅仅以一般的感官意识,承认「物质的形态」,「声音」之类,将会于事无济的。「理性思维不会影响常规真理,常规思维也不会影响绝对真理」。如果我们认为,这是因为「常规与绝对两者之认识对象截然不同」的话。那么,愚夫们错把阳焰当成河流,其颠倒的思维,当然也不会影响到智者们,了解阳焰其所以然的正确思维。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并非表述事物之本质,而是描述事物的表面现象。
月称菩萨认为,谈论绝对意义上的真理时,人们彻底破除了所有的常规原则;但是,提到常规意义上的真理时,人们就不大理会绝对真理的了。他说,这是因为人们的心,总是在一个强大思想的支配之下。但是,如果我们能够把超世间的主体与客体,统统归纳到常规思想之范围内的话,就没有必要苦苦求索中观之道了。 在「非世俗有」与「非绝对无」之间,寻找一个中观之道,就像说「陶罐不是没破,但也不是没有陶罐」是一样的道理,非常能够迎合一般大众的趣味。
当圣者的智慧与常人的意识之间,没有一丝抵触,相安融洽时,也就达到了常规与绝对的「二谛双融」。否则,常规真理与绝对真理,永远不会走到一起的。 如果说唯识派的学者们,只是没有找到一个「客观存在」,而不是找到了一个「非客观存在」的话。那么,比之聪明一筹的中观派的学者们,也是没有找到一个「实有」,而怎么能说他们找到了一个「非实有」的呢?当我们寻找一根丢失了的针头时,全无所获的心,使我们肯定针头不存在了,但是,当那根丢失了的针头,失而复现时,针头存在之心,又会代替那颗旧有的思想。如果说针头存在与不存在,是两个不同的心识对境,所以,两心之间不会相互抵触的话,那么,针头本身,一会儿在存在之范畴内,一会儿又在非存在之范畴之内,它永远在「有无」徘徊,超越不了这两个极限。所以,针头的是否存在,也不需要用「四边离戏」,「四项判断」等来否认决定的了。
认为存在为实有的心;与认为存在为非实有之间的差别,比起「有与无」来说,更是天渊之别。所以,其二者之间更不会有什么相互之影响的了。如果说,心识的相互影响,不在于其对境的异同,而完全由其强弱来决定的话。色鬼爱慕女人身体的思想,大大强烈于阿罗汉视女人之身不净的思想。但,色鬼之心,为何就影响不了阿罗汉的思想呢?所谓「思想的强弱」,完全按照平常人,也即常规的意识来界定的。因此,根据月称菩萨的观点,因爱欲所产生的美好事物;由愤怒所产生的丑事怪相,以及在非常强烈的实执心之下所产生的大地、岩石、山脉等等,在佛陀之下,畜生之上的一切众生,即无法从,「自方」,也无法从「他方」来接受的。灯光越明亮,当它熄灭之后,黑暗度也会越大。知识之原理告诉我们;水与火,热与寒,轻与重,就是两个相互不容的违体。如果在这种原理之外,还分析什么「常规」与「绝对」不相互违背之类的抽象概念的话,何时才能真正踏入解脱之道呢?
儿童时代的所思所想,到了黄昏暮年,就彻底改变了模样。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要亲身经历的。了解到自身有如此巨大的思想变化之后,仍坚持认为菩萨与凡人之间的思想是一致的话,那真是奇谈怪论。
总之,所谓「二谛」,并非指在凡人眼中是一个真理,在菩萨看来,又是另外一个真理。如果把菩萨的所有思想,渗杂在凡人坚持的真理当中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对「不可思议」的境界,产生一丝的信解。但是,我们也应该明白,当一个人的思想停留在「不可思议」之上,此人就一点也没有超越世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