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青藏的细节》作者龙仁青谈创作:用细节铺陈青藏高原的大美

作者:王艳 龙仁青 来源:中国民族报 时间:2025-02-10 10:26:19 点击数: 1192
  从可可西里、金银滩草原到青海湖,从藏羚羊、小山雀到百灵鸟,从丁香到绿绒蒿,作家、翻译家龙仁青的散文集《青藏的细节》以细腻的笔触,描摹身边一片花叶的鲜亮,一声鸟鸣的清新,在微小的细节上凝视、聆听、触摸、感悟、思索,再由众多的细节铺陈出青藏高原的大美。
  龙仁青说,所有的大美都是由细节构成,挖掘和描写这些细节,是散文书写的一种使命。《青藏的细节》便是龙仁青在这一使命上的表达和呈现。日前,中国民族报特邀西北民族大学教授王艳与龙仁青进行对谈。

“根部深扎在大地,枝叶伸向蓝天”
王艳:在过去一年中,您的短篇小说集《唐僧肉》、儿童长篇小说《次洛的可可西里》和散文集《青藏的细节》三部作品相继出版,受到了广泛关注。您的文学之路是如何开启的呢?
龙仁青:我从1990年前后开始文学创作,那时候我在青海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今青海师范大学前身之一)攻读藏语言文学专业。当时,在文坛声名鹊起的作家、学者端智嘉先生是我的老师。受他的影响,我开始写作,并在报刊上发表了一些小说和诗歌。实际上,不仅是对我个人,他对许多学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们班出了好几位作家、诗人,目前已有四个人获得了“骏马奖”——除了我以外,还有扎巴、德本加、阿宁·扎西东主。

  端智嘉先生经常教导我们,在读经典和名著的同时,也要关注文学期刊,多读一些当代作家的作品,关注文学现场。读杂志的好处是可以把自己摆在写作者的位置上。为了表达对老师的敬意,我后来翻译了《端智嘉经典小说选译》。可以说,是老师带我们敲开了文学的门。
王艳:您出生在青海湖畔的铁卜加草原,藏、蒙古、汉等多民族在那里聚居。家乡的自然和文化环境对您的文学创作、翻译产生了哪些影响?
龙仁青:故乡让我与众不同。我们每个人的写作都需要把自己的独特性表现出来,这种独特性的重要来源就是故乡。比如青海具有鲜明的地理特色,以及多民族聚居的交融性特点,聚焦脚下的这片土地,那写作自然就会有所不同。当然,真正的作家不能停留于此,还要有世界性的目光,要像植物一样,根部深扎在大地,枝叶伸向蓝天。

  于我个人而言,这片土地上的民间文化提供了丰富的滋养。我的翻译工作大量涉及《格萨尔》史诗,这部史诗诞生于民间,充满浓郁的民间文化元素。这些内容仅靠学校的教学是无法完全掌握的。比如,《次洛的可可西里》中提到主人公次洛家养了一头牛,牛的额头有一个白点,这种牛在牧区被叫作“嘎哇”。你必须要有生活经验,才能知道这个称呼。民间智慧需要在生活中积累,这不仅影响了我的翻译工作,更丰富了我的文学创作。
“所有的大美都是由细节构成”
王艳:《青藏的细节》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细节”二字令人琢磨。请谈一谈在您眼中“细节”是什么?
龙仁青:我们常听说“大美青海”,它指高原的天空和白云、山川河流和草原。游客通常看到的可能是“大美”,因为他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但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更多关注的却是一些细小的东西,那就是“小美”。作为一个青海本土作家,我想提供给读者的不是奇特的故事,而是沉浸式生活在这里的所见所闻。

  所有的大美都是由细节构成,即便是以大美著称的青藏高原,山川河流、山水自然间的每一方土地,都是细节的点缀和凝聚。在有着五千多年文明的中国,每一片花叶、每一声鸟鸣的背后,都蕴含着鲜为人知,却又令人心动的人文与历史,以及与它们共生的人们的朴素与善良。挖掘和描写这些细节,是散文书写的一种使命。
王艳:在这本书中,有《山海经》记载的“鸟鼠同穴”现象,还有拉萨的“斗风筝”习俗、阿里地区的“马上敬酒”比赛,这些都十分有趣。此外,散文中描写的“望果节”“沐浴节”“割草节”也让人心驰神往。您是如何捕捉到这些故事的?
龙仁青:我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小时候经常见到“鸟鼠同穴”的现象——鸟指雪雀,鼠指鼠兔,它们经常出没在鼠兔洞穴里,亲密无间地在洞穴附近觅食嬉戏。除了写作,我还喜欢摄影,经常在青藏高原“游牧”,捕捉那些珍贵的瞬间。记得那是在秋天的拉萨,我见到了“斗风筝”的绝活儿;而“马上敬酒”则是青藏地区赛马会上常见的一种马术表演。此外,各种各样的民俗节日,都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文化传统。这些细节都与我的生活经历息息相关。

  青海和西藏同处于青藏高原,在文化、习俗以及经济往来等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本书以“青藏的细节”为名,应提及青海与西藏两个省区,但就比例而言,书写西藏的篇章还是少了一些,这也是这本书留下的一点遗憾。
“以中国文化的视野审视自然”
王艳:很多读者称在《青藏的细节》中看到了真实的青藏高原,您不仅仅是勾勒山川大地,描写一朵花、一只鸟,而是在草原上行走,深入到这片大地的肌理,记录文化传统。您认为什么是自然文学写作?
龙仁青:青海是一个生态大省,我生长在这里,坚持自己的自然文学写作,并且在实践中摸索出了或者说品咂出了一些属于自己的况味。在拥有五千多年灿烂文明的中国,当你去写一朵花、一只鸟的时候,往往会发现它们背后蕴藏着厚重的历史和深邃的人文内涵。因此,中国的自然文学写作,需要以中国文化的视野审视自然中的山水、花鸟以及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人们。

  我认为要有自然万物皆平等的认知。人不是生物链的主宰,人跟任何一种动物、植物在生命上是平等的,这是自然文学的世界观,要求写作者具备博物学知识,用精准的语言表达自然。文学和博物学的知识结合起来,才能够完成自然文学的写作。弥补博物学知识的不足,是很多自然文学写作者共同面临的课题。
王艳:您的创作大体可以分为四个类型,中短篇小说、散文、翻译当代藏文作品、藏族传统文学的翻译和再创作。2020年,您还获得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翻译奖。请问您如何看待自己作品中主题与风格的多样性?
龙仁青:我刚开始步入文学领域的时候写诗歌,后来主要创作小说和散文。我从小学开始接受汉藏双语教育,能够用双语、双文自由地交流,而我现在又是个写作者,翻译便成了一种必然的事情。

  双语写作要求我关注和阅读汉、藏两方面的文学作品,这也使得如我这样的写作者悄然掌握了一种秘密,那就是将来自两种文字阅读和写作的经验互换,让来自一种文字的发现或感悟在另一种文字中有所体现。比如,藏文的遣词造句和叙述方式有一种独特的美,这种美也可以尝试在汉文写作中呈现。
  翻译还是一次发现和学习的旅程——翻译工作并不是简单的两种文字的转换,在这个过程中你要去查阅字词典、翻阅资料、去咨询、走访、求教等——毕竟,你是在两种文字间行走,要有能力自由穿梭才行。
 
《青藏的细节》赏读(节选)
龙仁青

  到了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可可西里巡山之旅就正式开始了。
  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坐落在从青藏公路进入可可西里边缘的路口。我们到达的时候,太阳还没有落山,阳光呈现出温暖的橙色,把整个儿保护站包裹在一片宁静的暖色调里。保护站前方,树立着一块纹刻着“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的石碑。石碑一侧是一座藏羚羊的雕像,雕像以简洁明快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只昂扬着双角的藏羚羊形象,阳光照在雕像上,在藏羚羊高高扬起直插云天的双角顶端形成了一个高光点,宛若一颗耀眼的星星,熠熠夺目。我正在打量这座藏羚羊雕像时,忽然听到几声麻雀的啁啾声,随之,几只麻雀从藏羚羊雕塑的一侧飞过。看着它们稍纵即逝的翅影,我心里不由感叹起来:这种小巧的鸟儿,生来与人类共相厮守,即便在这海拔5000米的高地,它们依然追随着人类来到了这里,以它们轻巧的飞翔和尖细的鸣叫陪伴着人类。几位森林警察长年累月守护在这里,让这片荒芜的地方有了一丝烟火之气,这也是这些麻雀们飞来陪伴他们的原因。当时,我手上提着照相机,看到飞过的麻雀,却没有去拍摄它们——如果是见了其它的鸟,我提着相机的手就会条件反射地举起来,但麻雀太稀松平常了,平常到我们经常对它们熟视无睹——几年前,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题目是《他乡故知是麻雀》,发表在当年的《人民文学》。我在这篇文章里这样写道:他乡遇故知,被说成是人生快事。但很多时候,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麻雀却是个例外,只要你用心,就一定会在他乡看到就像是从自己家乡飞来的麻雀,听到它们熟悉的鸣唱。
  我们在保护站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清晨,吃过简单的早餐,我们便出发了。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是此行唯一有手机信号的地方,这也就意味着,从这天开始,我们将以一种与这个世界“失联”的状态,行进在可可西里之中。我心里反而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或许,当手机信号消失,那些每一天伴随着人们的纷扰与烦乱也随之离自己远去,一个独属于自己的清净世界就会出现在眼前。而这次可可西里穿越之旅,也真正让我享受到了这样的安宁和沉静。
  那一天,我们离开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向着下一站库赛湖自然保护站出发,在到达库赛湖自然保护站之前,远远就看到了波光粼粼的库赛湖。这是一片荡漾在可可西里腹地的小湖泊,伴随着春天的来临,这片小湖正在“开湖”,湖面上的寒冰在激荡的春风的劲吹下不断龟裂,破碎的冰块被春风吹到了湖岸,挤挤挨挨地堆积在一起,形成了高大的冰墙,十分壮观。在这里,巡山队员发现了一头野牦牛的残骸,便停下车,前往查看。虽然可可西里的枪声已经消失了十多年,巡山队员们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一旦发现异常,便会第一时间进行处置。经过仔细查看,他们确认这是一头年老而亡的野牦牛,它在自己的最后时刻,艰难地爬到了一个高处,静静地死在那里,它的残骸是被这里的狼群从山上拖拽到了这里,并被它们不断啃食,能够食用的东西所剩无几。我们也跟随巡山队员一同查看,等他们得出结论正准备上车离开时,忽然发现一只野狼朝着我们跑了过来。它以百米速度径直冲向我们,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忽然停下来,只停了几秒钟,便开始围着我们绕圈跑动起来,就像是一名长跑运动员,围着操场匀速跑动。我急忙拿出相机,对着野狼不断按下快门,在我的长焦镜头里,这头野狼近在咫尺,整个儿装满了画面,它犀利凶狠的目光,以及身上随风翻滚的狼毛,都毫发毕现,看得清清楚楚。巡山队员对这样的场面似乎习以为常,他们轻松地说笑着,观察着那头野狼,并很快发现,离我们所在位置不远,半只牛腿被埋在湖岸上的细沙之中——原来,这只野狼在这里储藏了它的食物,我们无意中站在了它储藏食物的地方,它认为我们要与它争夺食物,便跑过来保护它的食物了。巡山队员们发现这一情况,哈哈大笑着,善解“狼”意地招呼大家上了车,离开这块地方,开出几百米后,又停下车来,远远地观察着那只野狼,并让我抓紧时间拍摄。那匹野狼看着我们离开,似乎放下了悬着的心,它并不急于去处置那只牛腿,而是侧身站在埋藏牛腿的地方,扭头看看我们,便向着与我们相反的方向跑远了,不大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一道沙梁的背后。
  我就是在这时候发现那只山地雀的。它正在一片草丛里认真地啄食着碎草和草籽,只见它的尾巴高高翘起,小小的鸟头快速地起伏着,忽上忽下,执着而专注。我端着相机,一点点地向它靠近。它很快就发现了我,暂时停下不断起伏着的头颅,看着我,并发出短促的鸣叫,向我提出了警告。我停下来,有意不去看它,它便很快恢复了常态,接着开始认真地啄食起来,似乎不再在意我的存在了。乘着这个空档,我再次向它靠近了一些,匍匐在地上,在离它不到10米远的地方,拍下了它勤奋觅食的可爱样子。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