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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玛仁增散文集《父辈的故土》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发行!

作者:本站 来源:本站 时间:2020-07-06 08:59:49 点击数:
万玛仁增散文集《父辈的故土》万玛仁增   
        万玛仁增,男,藏族,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四期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文学硕士,现任青海省海南州兴海县《兴海文学》主编。作品在《阅读与写作》《西藏文艺》《刚坚梅朵》《章恰尔》《民族文学》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入选多种文集。散文作品主要有《酒》《朵木萨》《“瑞灯”九泉合流》《诞生于祖先的德滩》等200余篇。翻译作品主要有《丙中洛》《紧绷的小街》《模仿者的生活》《被时光雕刻的学费》等90余篇。散文《“瑞灯”九泉合流》荣获2014年《民族文学》年度奖。学术论文主要有《从文学人类学角度评析<智游列国漫记>艺术特色》《更登群培大师<智游列国漫记>之文学特征研究》《论端智嘉研究方法》《2011年度藏族散文评析》《论南喀诺布<川康牧区行>艺术特色》等20余篇。散文集《父辈的故土》由青海民族出版社于2018年11月出版。参与撰写的电视专题《藏族唱经调》被列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精彩书摘
悦耳的歌声
       2016年正月初七,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子科滩草原每一个角落。小时候,父母经常讲起正月初七、初八分别为大小忌日,这两天出门总会带来各种各样不测之祸。渐渐地,我也潜移默化地养成了初七、初八尽量不出远门的习惯。民间传说中也盛行初七、初八不出远门的习俗。但是在藏历中却明明写有今天火风会合,方便行吉祥祝贺、消灾祈福、敬神求运或息、增、怀、伏四业。因此,我为自己找到了很好的借口,执意把心中疑虑抛在脑后,应“香呀热洛民间对歌会”之邀,按时从子科滩镇前往直亥买草原赴约。
       今天是 “七九”第一天。一路上,虽然阳光铺满了大地,但是从车窗外呼啸而过的寒风让人直打哆嗦,似乎要把刚从云缝间射出的熹微的光线吹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司机扎西是一名刚过不惑之年的英俊男子,虽然个头不高,但从其黝黑的皮肤、俊俏的鼻梁、雄鹰展翅般的胡子打量,你就会明白他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健康乐观的本地人。他身穿带有一幅祥龙图案的羔皮藏袍,那副墨镜像是量身定做的,与其脸廓很般配,显得他更加英俊潇洒。其他两位同行人在海阔天空地聊天,不时讲起幽默笑话,让扎西笑个不停。笑归笑,但他的双眼却紧紧盯着前方,双手牢牢抓住方向盘继续赶路。我是第一次认识扎西,从刚才的举动能看出,他是一位性格沉稳的人,就像他健硕的体格一样。
      平常,我一坐车就爱打瞌睡,可是今天,一路颠簸使我的睡意逃之夭夭。我趁机预想“香呀热洛民间对歌会”表演的种种情况。这或许是早些年当记者的职业习惯使然吧。无论我怎么考虑或想象,都无法在心底呈现一鳞半爪的画面,索性就沉浸在同行们的谈笑中。从子科滩镇到直亥买草原不到三十公里,凸凹的沙路、崎岖的山路,加之随意穿梭在路中央的牛群羊群,使我们不得不放缓速度慢慢前行。那些牛羊或许早已习惯了现代化的各种器械,对草原上来来往往的汽车没有半点顾忌,也或许是对草原上来来往往的汽车产生了厌倦和敌意,就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停在原地,纹丝不动。扎西只好摇下车窗驱赶,总算让出了一道可以穿过的缝隙。就这样,不到三十公里的路程,我们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
       扎西喊了一声:“快到了!”远处一排房屋模糊地显现在我们眼前。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人们说“快到了”或“那边是我家”时,其实还得走好一段路程才能到,这不是因为草原人对距离感不确定, 而是因为草原的广阔。今天,我们同样走了好一段路程后,那一排红砖房屋才渐渐地在眼前变得清晰了。看见房屋前院停满的各种汽车、摩托车以及人群涌动的景象,就知道他们正在为今天的表演而忙碌着。
       之前,我与本太加会长从未谋面,但从别人口中经常听到,他钟爱民间文化,竭尽所能致力于藏族民歌的传承和发展。这次见到他本人,虽然身材不高,但显得沉稳老练,亲切随和的笑容让我印象深刻。浓黑的眉毛下,一双慧眼深邃明亮。简单而隆重的欢迎仪式后,他马不停蹄地继续准备今天的表演活动。
       牧民群众依然沉醉在浓厚的节日气氛中。过年的风俗习惯在藏族各个地方都大同小异,但仔细看,你会发现桌上摆设的水果食物各具特色。席上摆放着各种大小不一的酥油点心,由糌粑制作的须弥山形状的盘供,由熟蕨麻制作的各色食物以及当地群众亲手油炸的新鲜馍馍等,真是琳琅满目。我参加工作以来一直在城市过年,今天见到这些丰盛无比的节供,恍然感觉到自己离真正的藏族过年习俗越来越远了。
       我出生在玛卿雪山脚下一处叫查第的半农半牧的地方。仔细回想当年在老家过年的情形,很多独具特色的仪式和习俗慢慢涌现在脑海。年前要清理房屋,刷新灶台,供奉灶神,在庄廓围墙顶上放置冰块,吃年夜饭,去山顶煨桑,穿新衣服。大年初一凌晨到天亮期间,小孩和青年男女一群接着一群到亲朋好友、友邻街坊家去拜年,好不热闹。小孩们会收到主人家的祝福和各种糖果,年轻人们喝过主人家盛情的敬酒后,会为老人们唱一首吉祥的歌曲,唱完,同样会得到耄耋老人们由衷的祝福,祝福年轻后代像他们一样健康长寿。随着初一第一缕阳光铺满这片祥和的大地,足足十五天的歌舞庆典开始了。我还记得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民歌:
歌手我从东边来,
就像太阳一路照耀,
唱一首充满温暖的歌。
歌手我从南边来,
就像青龙一路吟吼,
唱一首美名传扬的歌。
歌手我从北边来,
就像杜鹃一路鸣啼,
唱一首赞颂幸福的歌。
      这首歌自七岁始伴我长大。每当过年时,我向老人们不知唱了多少回,曾一度,老人们甚至忘了说歌名,直接以“瓦白的歌”称呼,这首歌似乎已成了我的私有歌曲。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意识到自己五音不全,我就不再唱这首民歌了,但它的歌词往往给我以无比的欢乐与自信,我不时在心底默默吟唱。它已在我童年的生活中绘成一抹模糊且缥缈的色彩了。
       过年期间的各种活动,集中体现着一个民族与众不同的风俗习惯和文化特色。再说,也只有在过年期间,才能如此欢聚畅谈,载歌载舞,一醉方休。


 
云层滚滚天上翻,
雨水降临显瑞相,
甘露滋润大地庆,
五谷丰登聚因缘。
歌声悠悠席间飘,
众生幸福显瑞相,
对歌连连满座欢,
节庆不断聚因缘。
       在无垠的直亥买草原深处,像山涧泉水一样不断喷涌的本太加的歌声,把我从各种回忆中拽出来。表演已经开始了。
       观众越来越多。坐席增加了一些,但还是不够。只好把所有窗户都打开,让屋外观众们也能看到屋内精彩的对歌。我在想,那些拥挤在人群中无处落脚但依然兴致勃勃地观看表演的人们,是天底下最痴迷于民间艺术的追随者!
     “乡呀热啰民间对歌会”是兴海县民间艺术团体,在本太加的积极筹措和组织下, 于2011年成立。至今已参加过在藏区进行的三十多场民歌比赛,取得了二十多个奖项。目前这个艺术团体名下有二十多位歌手,他们全都出于个人爱好而自愿参加,其中多半虽忙于生计,但一旦有演出需要,他们就会按时报到,完成演出任务。
       至于起这样的团体名称,本太加会长自有一番考虑和解释。他说,“乡呀热啰”为藏族民歌一种独特的起调,他本人也非常喜欢这个起调,而且这个起调普遍使用于本地很多歌曲。因此,理所当然地起了这个名称。在牧区,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丰富多彩的语工巧类艺术活动,而对歌往往对提高人的智力、增强人的记性、拉紧人与人之间的往来以及对加强竞争性与参与性大有裨益。他首次袒露了自己的心声。
       自这个民间团体成立以来,他们孜孜为传承和发展并搜集兴海地区的民歌、对歌、山歌、儿歌、劳动歌、斯巴歌、问答歌等而四处奔波,还在各种大小节日期间自行担起为偏远牧区广大群众进行表演的任务。
       我在与本太加会长的交谈中得出一个总体印象,总的来说,目前人们的文化自强、文化自信意识越来越强了——在得不到任何半点报酬的条件下,他们本可以待在家里高高兴兴过个好年,但他们依然自愿参加,自掏腰包,风雨无阻,没有落下一次演出机会。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也是多么值得尊敬的一群人和一件事!
       冯骥才先生说:“在过去半个世纪,政治节日替代了我们的民俗节日。”这是一句具有现实意义的真心话。也正因为如此,我们在城市的很多孩子如今听不懂一句民间歌曲,且与传统文化渐行渐远了。
       一般意义上,一个民族的文化是由各路学者著述的书面知识与广大人民口头传承的民间艺术两部分组成。在藏族文化大五明之工巧明中,语工巧又有大小种之分,其中歌舞类属于小种语工巧。曾几何时,藏族传统学者除了正统典籍之外很少注重深藏于民间的各种文化艺术形态,况且,在生死轮回的苦海中,一心向着彼岸极乐世界而很少顾及此岸世俗生活。在社会上,很多大学教授一头扎进各类项目中而不能自拔,哪有时间去钻研广博的民间文化艺术。很多工作人员尤其是青少年,早已把藏语言文字忘得一干二净,疏远与民间文化的距离,恍若隔世。又有一部分高高在上的活佛堪布整日忙碌于制定十善律而无暇顾及民间文化艺术。总之,民间文艺正在走向衰微,民间艺人的社会地位普遍处于低下阶层,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反而遭到歧视的现象也屡见不鲜。坊间有一则传说:你若想虚度光阴,且听《格萨尔》史诗。鉴于此,我们急切呼吁广大有识之士端正对民间文化艺术的态度,及时关注在垂死挣扎中的民间文化艺术,让很多带有浓香的糌粑、酥油味道的民间文化艺术在这片雪域大地再次开花结果,大放光彩。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演出,男女歌手们精彩的对词和优美的旋律以及他们溢于言表的对民间文艺的真诚,深深吸引了在座的每一位观众的心,为直亥买草原的节日气氛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有一匹小马驹,
虽跑不过你马群,
但一心要试比快。
我有一支荆棘箭,
虽射程不如你远,
但执意要露一手。
我有一首儿童歌,
虽儿歌不如你亮,
但决心要唱一句。
       到表演中场时听到这样一首动听的歌声,我向邻座的朋友问起她叫什么名字。央吉卓玛,他回道。小小姑娘央吉卓玛铃铛般的声音顿时赢得在场的人们由衷的钦佩和欢呼。同时,也带领我们回到自己的童年,流连忘返。
       下午六时许,金灿灿的太阳在直亥买草原留下最后的余晖,远离人间喧嚣。但一首悦耳的歌声久久飘荡在草原深处,振聋发聩。
       往常,直亥买草原守护着牛羊的欢跳与牧人的歌声,静静地躺在那里。而今天,她像一位喝醉了美酒的淑女一样赏心悦目。此时,我感觉自己的脚尖好像迈进了微风中舒适无度。我向她挥手作别,她双手捧着甘甜的“门酒”,以婀娜的姿态和迷人的余光站立,近在我身旁悄悄耳语,眷恋无限。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感觉已经飘扬在草原上空。
       在回程的路上,我才知晓原来扎西师傅是本太加的亲哥哥。本太加打小就喜爱藏族民歌,因此,当哥哥的他想当然地顺应了弟弟的兴趣爱好,尽可能帮助他实现自己的心愿。本太加的爱人也是当地一名非常出名的歌手。我由衷地为这些热爱藏族民歌并为藏族民歌的传承、发展而挥洒青春热血的兄弟姐妹们感到高兴。
       今年三月中旬,我见到本太加时得知他们的协会正式拿到了县民政局的注册许可证。他说,为了协会的进一步发展,已经在县城修建了一处房屋。我为此感到欢欣和鼓舞。我在想,他正是我们兴海地区新一代滋养观众听觉的天籁使者或散布人间欢乐的精进之人。那么,就请我们继续欣赏这位天籁使者般的动人的故事吧!
       本太加出生在子科滩镇纳东村。小学毕业后辍学在家。他自幼喜欢唱歌,尤其是到八、九岁开始放牧以来,每当看到绿油油夏之烂漫、白皑皑冬之庄严、金灿灿秋之丰硕、青葱葱春之风韵,他触景生情,情不自禁,把所有喜怒哀乐化作一首首动情的歌声唱响草原。他把上雪山的律动、下黄河的婉转贴附在心窝,无论惆怅的心情跌入万丈悬崖还是欢快的花朵从脸颊盛开,惟有民歌才是他可以倾诉衷肠的真诚的朋友。光阴荏苒,在往后二十多年的岁月里,不管在草场放牧,还是空闲在老家,他把所有心思寄托在民歌中,沉浸在民歌的诱惑里,从未间断。再后来,他成家立业了。为了孩子上学,举家搬迁到县城居住。在县城,没有草原那么随处可唱的环境,也很少有兴趣相投的歌手相伴。但是,他的心情像一头不羁的野马一样驰骋在草原,从未离开过那片生他养他的地方。因为喜欢唱歌,他在县城组织起了一个小小的地下民歌团体,每当周末,想方设法在各会员家中轮流聚会唱民歌,交心声。特别是在各大节日期间或在村中举办宴席时,他们从未失去过任何演出机会。
    “在对歌中有我美丽可爱的童年,还有我未来美好的憧憬。”本太加反复说道,眼中流露出自信的光芒。
       特别是自兴海县东格尔广场周末文艺演出开始以来,他经常组织自己的会员前往演出,风雨无阻,乐此不疲。渐渐地,他们自行编排了八大藏戏之《智美更登》并进行表演,获得群众的热烈欢迎。智美更登把自己的妻儿,甚至不惜把自己的眼珠子都施舍给他人了。这个动人的利他的故事以文学艺术的方式表现出来,从中蕴含了藏族人民与众不同的道德之美、心灵之纯。本太加如数家珍般说起了《智美更登》的故事,他自己非常喜欢这个故事。因此,他说服同样有爱好藏戏表演的一群人,开始组织、编排,最终演出获得成功了。他还透露,以后有机会,还将从《格萨尔》中遴选几处精彩的片段改编成藏戏进行表演。
       如今,会员中的男女歌手被各种婚庆和会场邀请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们也相应地收取一点演出报酬,无论如何,这为他们的文艺表演走向市场迈出了第一步。此外,会员中较出名的歌手,应兴海县中小学之聘,担任民间文艺老师,为当地学生传授民间文艺知识。这恐怕也是一件非常利好的事情了吧。
       每次与本太加的交谈,我都能感觉到他理想的故土正在一步步地延展着,无限广阔。
       东格尔周末文艺演出是在兴海县文化旅游局引导下,每年六月至十一月期间的每一个周末,在东格尔广场由各民间艺术团体与机关表演队伍进行演出的文艺活动。我曾多次前往观看,观众多至上千少则百余不等。演出内容包括传统民歌、通俗歌曲、舞蹈、相声、锅庄等,五花八门,丰富多彩。这是专为广大人民群众开设的文化盛宴 ,而“乡呀热啰民间对歌会”不仅是其中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而且也是兴海县民间文化艺术的一朵奇葩。本太加就是这朵奇葩的培育者和守护者。
       如同金色銮铃般优美的歌声穿喉飘扬,如同仙女般曼妙的舞姿翩翩跹跹,把人间最美最亮的故事精髓汇集于一体,为有情众生耳畔娓娓讲述的,正是在兴海草原土生土长的本太加以及他的歌友们经过无数岁月不懈酝酿与发展,并终将成就于兴海草原的“乡呀热啰民间对歌会。”行百里者半九十,作为会长,他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继续走在歌声悠扬的前进的道路上,一丝不苟,任劳任怨。‍
(切蒋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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