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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青海——杀猪请吃

作者:轩锡明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07-11-24 17:48:27 点击数:
                          6、杀猪请吃
   
1967年我还在住校读高中,临近腊月的一个星期日回家,母亲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下星期你早点回来,咱们杀猪!”
    那一年我们还住在文昌庙里,那也是母亲迁来青海后养的第一头肥猪,短腿短嘴,粗壮身板,膘情非常好,后来杀了一百五十多斤。所以她把杀猪的事看得重要是自然而然的。
    又一个星期六傍晚我就回了家,进门说:“妈,你看我今个就回来了,咱们要杀猪哩!”弟弟、妹妹们都活跃,都是笑模样。晚饭后我们请好杀猪的师傅,借好烫猪的大锅,备好烧锅的柴火和煮肉的调料,然后于灯下说起今年过年可有肉吃的话,我们孩子们好像肉已经到了嘴里,那么津津有味。
    这时候母亲说了:
    “明天咱得把队里能来的都请来坐坐,该送的人家还得送送。”请来坐坐就是请来吃一顿,送送就是送肉,母亲说这话时仍然是郑重其事的,并且面带喜色。她说多少年咱们光吃人家的,现在终于可以请请人家了。
    我意识到母亲把请客看得比杀猪还重要。
    有句青海俗话说,“鸟活着在树上哩,人活着在世上哩”,说的是人要和人共在,人要和人靠着。母亲也有一句常说给我们的话,“人活着不能家门朝天”,说的也是人要和人交住。
    母亲是好客的、助人的,作为移民她特别注重邻里关系。她在村里有很好的人缘,大家都愿意和她结伴干活,愿意向她学一点针线上的事,老的少的都叫她大娘,大娘长,大娘短。但是,母亲这会儿的郑重其事除了有回报乡邻的意思,她也是受了当地一种习俗的影响。
    在贵德农村,大凡谁家杀猪宰羊,都要招呼左邻右舍去“吃一口”,还会给关系密切或者有老人的人家送去一点。家境好的甚至会另备酒菜,索兴做一次待客。尤其在过去,除了一年也许只有一次的宰杀,除了放陈的干肉,大多数人家平日很难再有肉吃,因此时常会说出“口淡”的话。所以,逢到谁家有屠宰的活儿,一些人走去打打帮手,或者干脆凑凑热闹,末了都吃几口,也算是打打牙祭、解解馋的美事。而这在谁看来都不为失礼。在我们还没有住牢稳、还没有什么可杀肉吃的岁月里,我们没少得到当地人宰杀后的馈赠,以致于使我们做孩子的小时候那么喜欢村里有猪吼羊叫。
    实际上,除了宰杀时如上所述,在另外一些类似的情况下也同样可以看出当地人如何相处。比如有谁家蒸了一锅洋芋——那香味会传半条街的,闻到的人都会跑来抓一两个吃。比如谁家水萝卜早早长成了,会送一把给没种的人。我们是新户,多少年都没有果树,我们吃人家的大结杏、长把梨、桃子,就如吃百家饭,这家提来了一篮,那家端来了一筐……
    那个星期日我们杀猪,消息传出去,也许是因为移民的缘故吧,一下子来了许多人,使小小的文昌庙院子里显得壅塞不堪。说干就干,两三条壮汉下到圈里,三下两下就把猪绑缚上来,杀猪师傅一刀子下去断了猪的嗷嗷叫唤。褪猪毛的时候一圈人围住大铁锅,许多人插不上手,大家三下五除二就拾掇出了一个白生生、肥墩墩的猪的胴体。然后是破肚,然后是洗肠子,装肠子,在这整个过程中,母亲只是站在一旁笑着,让让烟,轮不到她干啥。我和弟弟、妹妹们,抢着干,才捞到点活儿。
    煮肉的时候,母亲大声喊着,叫我们多往锅里放,并指派弟弟去买酒。
    宰牲时招待人不像吃席,不备那么多的桌凳,也没有那么多的碗盏,大家都是手抓了一块肉站一旁吃,很随便。我们家那一天更是如此,狭小的屋子里站不下人,大家便蹲在屋外房檐下和树下,有的甚至边吃边走到了大门外。吃的人都说着肉嫩、肠子味道也好的话,还说着我们移民的日子也好过了,以后会更好。这叫母亲很受听,说她以后每年都要喂一头猪。
    这边我们正倒茶倒酒照顾满院子的客人,那边母亲又喊开了:
    “快!趁热都送去……”
    她是叫我们去给一些不能来的人家送份子。她装好的份子里都有巴掌大的一块肉,有一片肝子,有两三轱辘肥肠、面肠和血肠,都还冒着腾腾的热气。这样的份子送过去,那接受的人会忙不迭地尝上一口,说香,香啊,大家都喜滋滋的。
    当时我和弟弟就端起碟子分头跑……
    那一天母亲高兴,我们孩子们也高兴,仔细体味到了自家杀猪和请人吃肉的心情。那一天家里人、家外人乐融融没有彼此,连飞来捡食的喜鹊都叫得格外响脆,一点也不怕人。这给我的印象深刻而且久远,多少年之后回到乡下,还一听到猪叫就想起来,还不由地乐乐。
    不过,那天也发生了一件不和谐的小插曲,这小插曲叫母亲耿耿于怀多少年,至今遇巧了还会说起:
    “……你听他说的那是啥话,他咋说出口,不吃白不吃……”
    我说:“妈,你还忘不了……”
    她继续说:“哼,听他那话,好像那猪是他喂大的,他挖过猪菜,他煮过猪食!”
    我说:“妈,人家也许无意嘛……”
    她说:“我看他是眼红咱!”
    我听出了母亲的委屈,她话里暗含着一点我们移民受了欺负的意思:移民就不该喂出一头大肥猪吗?移民的猪肉吃起来就该不当一回事吗?我安慰她,说人家可能是说差了嘴呢。我又说,十个手指头伸出来不一般齐,人伙里啥品性的都有,划不着和他计较。我还有意讲了许多我们得到当地人帮助的事,我说我们也早算青海人了嘛,还分啥当地和外来。
    母亲这才又脸面和悦起来。
    那陈年的小插曲是这样:当日人们吃着我家新杀的猪肉,其中一个小伙子(这人后来在生产队的决算会上因贪杯而死于酒醉)拿肉让人,这么说:“吃,不吃白不吃……”这话偏偏让母亲听见了。
    我没听见这话,但我发现当时母亲有那么一会儿脸色不对。我当她累了,要她坐坐,她却马上又精神起来。是担心熟肉不够吃吧,她吩咐人又把锅烧得卜嘟嘟大滚起来,又往锅里搁肉。
    下面这话也是母亲过后说的:
    “他那话是叫人听了生气,但它抵不住咱们的高兴……”
    我说这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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