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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青海——找回炒面

作者:轩锡明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07-11-25 11:51:27 点击数:
                        3、找回炒面
   
论到青海饮食——特别是农村饮食,肉多菜少、干多稀少曾经是两大突出特点。
    人类饮食都是特定环境下的创造,并逐渐演习成为传统,这比如一个游牧民族,无法不叫其餐桌上经常摆放奶和肉。青海肉多是因为有牧区,有牛羊。菜少是因为青海地势高寒,不宜种菜,也就缺少吃菜的习惯。这一点叫河南移民拿老家比较得非常凸显:啧啧,这儿过年吃多少肉,叫咱在老家不吃一年?咦,这儿的人吃馍不就菜,喝酒咋也不就菜?因为村里种菜少,小时候我常到一个园子里掐当地用作牧草的苜蓿,以供家里做饭。这曾经叫我很不情愿,认为做贼似的,又害怕当地人笑话,吃牲口吃的。后来我们曾叫老家人寄来过好多样菜种,我们种,当地人也学着种,倒是起了一种引领的作用。
    说到干多稀少,我可以摆出下面的事实:初住房东家,我们注意到房东一家早餐馍馍、茶水,中餐馍馍、茶水,或以炒面代替馍馍,晚餐才是一顿带汤的面饭,基本上天天如此。父亲和母亲便窃窃私语,以为他们是缺啥,或者是懒。母亲小心翼翼地询问,反过来叫女房东奇怪,笑呵呵告诉她,在这儿大家都是这种吃法呀,大同小异,我们这才不无惊诧地明白了真相。
    昔日的贵德乡下,庄稼人基本上是不喝稀饭的。而对于河南人,稀饭有米做的,有面做的,是家常便饭,每天最少要有一顿。青海人称移民的面稀饭为糊糊,表现得很瞧不上眼,说那是没吃头了吃的。反过来,移民对青海人干吃馍馍也瞧不上眼,说那馏也不馏,干梆老硬,不磨嘴吗?咋咽下去。后来生活紧张,每人每日2两面,吃不得干的了,面糊糊——这里称拌汤——成了大家的养命汤,想多喝还没有。不过,生活一好转,面糊糊就又从当地人的饭桌上消失了。怪的是移民们对于干馍馍倒吃惯了,没有菜的时候也不说菜了。
    青海干食主要有馒头、锅盔(大而厚的饼子)、火昆锅馍馍(火烧的一种干粮)、油饼、炒面等等,而其中的炒面最具地方风味,也曾经叫移民们最喋喋不休。
    河南也吃炒面,但那是临时把面炒熟了放碗里加水搅着吃,是糊状的东西。青海的炒面可大不相同,那是把原料先炒熟,然后再磨成粉,随吃随取。青海的炒面一磨就是几十斤、上百斤,压进箱柜里吃几个月,吃一年半载。这种炒面从加工到食用有很多讲究,可谓粗食,又是细食。
    那年头炒面是贵德人天天都离不开的食物,居家吃,出外吃,每家都有做工考究的小炒面匣匣,供吃用时拿至面前。好多人家还备有羊皮制做的小炒面口袋,供出门用,炒面装进去防潮,防虫,也不容易弄烂。
    磨炒面的原料很多,有青稞、小麦、燕麦、糜子等等。用以添加的原料也很多,有胡麻、麻籽、干梨片等等。添加这些原料可改变炒面的风味,是变换花样。在诸多种炒面中,青稞炒面最为通常,磨得也最多;糜子炒面最次,干涩,带着很重的苦味,所以一般不单独用糜子磨,而是把它和进青稞或小麦中去。从前有糜子,是因为它可以在收割小麦后复种,现在都不吃了。
    炒面在吃的时候还可以添加东西,如糖啊,油啊,某些干果啊,等等。贵德是多民族地区,炒面曾经是藏民的主食(称之为糌粑),他们把酥油拌进炒面,就是闻名遐迩的酥油糌粑,吃惯了真是一辈子都想。不过,遗憾的是许多内地人难以接受酥油的膻气。
    大量的炒面都要在水磨上磨。当地另有一种直径一尺左右的小石磨(藏语称拉斯廓),人一只手可驱动,可以磨少量的炒面,长处是方便快捷。小时候跟着大人去水磨坊磨炒面,我们把炒熟的青稞什么的倒进磨上方的料斗,那原料缓缓地从料斗落下来,流进磨孔,最后从上下磨扇间下雪般落下来的便是炒面了。磨炒面的时候,满磨坊香喷喷的,令磨坊前走过的人都嗅动鼻子。磨炒面和磨一般的面粉不一样,凡在场的人都可以尝尝鲜,评评好坏,说好了主人家高兴,说出不足主人家遗憾,好长时间心里都不是味。村子里谁家的炒面好吃,是时常有比较和评说的。
    炒面可以搅汤喝,许多老人在清晨空腹时这样食用以暖胃。可以“干丢”,即把干炒面送进嘴里,稍稍蠕动嘴以润湿润湿,然后用茶水冲咽下去。但最为通常的是拌着吃。拌炒面不用筷子,用手,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拌,干湿是刚好捏成团。拌着吃不噎人,不呛人,咀嚼后又利于消化。在过去,“拌炒面”是人们生活中随时使用的词儿,是随处要做的事。
    拌炒面可是门学问,是门技术,移民们开始的时候都不会,我到现在也不会。不会拌的人把握不好干湿不说,最大的问题是很容易把炒面从碗里洒出来。当地人常常把客人碗里的炒面装得冒尖,以捉弄和取笑。记得我们家第一次吃炒面是由母亲学着拌,其他人围成一圈看稀罕,结果炒面洒了白白一地,大家笑话,羞得母亲红了脸,撂下碗说,不吃了,这东西咋这么难吃进嘴里。不过,后来学到家的还是母亲,至今她还拌给我们吃。
    移民们不会拌炒面,一开始也不喜欢吃炒面,老说难咽,难咽。后来逐渐吃惯了,也随着知道了炒面的好处。这首先在于炒面易于加工,易于保存,易于食用。加工和保存上面已经讲到了,炒,磨,装起来,就是这。至于食用,那可以说简单到只须另外有水。小时候看到女人们去地里拔草,经常的中午饭就是带几把炒面,提一瓦罐凉开水。母亲就是在地头学会吃了。
    炒面的另一大好处是吃了挡饥,特别是加进酥油、干果之类以后,吃了长时间不饿。经常出远勤的人,用不易损坏的皮袋装炒面带着,体积小,不会坏,吃用时间长,很优越。
    当然,炒面是一种较为简单和粗糙的食物,吃法也过于原始,缺点是长吃、多吃会伤胃,胃不好的人吃了会泛酸水。当年贵德“心口疼”(胃疼)的人比较多,移民们认为这与天天吃炒面有关,并认为就着菜吃也许会好些?即使是当地人也认为炒面吃多了会“站住”(积食),他们也有吃烦了的时候。因此,他们也会千方百计地改吃其它东西,比如出门的时候炒些面大豆带上,也会多少天不坏。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炒面的得宠当与昔日高原生存条件的较为简陋和落后分不开。另外比如青海饮食中很有名的面片吧,很多人认为,它的盛行与流传,实在是古时荒原上缺乏必要的厨房用具的缘故:没有盆子,面甚至是在兽皮上和;和好的面无法擀开,那就用手捏捏往锅里揪吧,这又是多么美妙的因地制宜。
    这样说下来,在后来的日子里,炒面从贵德人的餐桌上几近匿迹,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生产水平提高了,经济条件改善了,与内地的沟通也发展了,人们还会不追求较为精美的饭菜?这种变化明显地是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开始的,进入八十年代,已经很少有人家再磨炒面。再往后,有人想吃吃炒面倒难得了。
    牧区可能是个例外,糌粑依然还是主要的食物。不过变化也还是与时俱进的,主要是食物较为多样,商品化的成品、半成品多了,糌粑对于人嘴的控制毕竟也摇摇欲坠。
    炒面在贵德的丢失,还与外来饮食习惯的冲击关系密切。这种冲击使贵德人的饭菜花样丰富多彩,更使贵德人改变了多干食的传统,逐渐接受了诸如稀饭、菜汤等汤汤水水的饮食,蔬菜也比从前吃得多多了。再说喝酒吧,如果没有什么就着,便也难喝成场面。
    实际情况是,如今贵德也还有——或者说又有了炒面吃,这是人们怀旧,是人们又把炒面找了回来,并且把它摆到了超市。细白面吃得多了,精细食品吃得多了,偶尔吃吃粗粮,该是多么好的享受!母亲现在年事已高,吃硬东西没牙,炒面更成了她喜欢吃的东西。
    我无意间发现,县城十字街的柳树下出现了一盘手动小石磨,小石磨的主人是个长花白胡子的老汉。小石磨没冬没夏地呼噜呼噜转着,经常围一圈人,有的要买炒面,有的不一定买炒面,是温旧梦,是看稀罕。老汉的手臂动着,小石磨转着,转着,伴着那一首悠远的岁月的歌谣,依旧香喷喷的炒面从磨缝里飘落下来,飘落下来,在磨下堆成一个圆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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