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智嘉作品迻译:被霜摧残的花朵(三)
仁佑的错觉
我经常想,阿爸给我取名叫仁佑(藏语意为聪慧),真是一个名不副实的名字。从小我就是个笨拙的孩子,弟弟才让虽然比我小两岁,我们兄弟俩的脑瓜子却有着天壤之别,出自同一个父亲的血脉,孕育在同一个母亲的胎腔里,在聪慧程度上却有着这么大的差别,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小时候在学校里,我的弟弟才让凭着他的聪明,一年一个台阶就升上去了,我念了三年书,却怎么也没有跨过一年级这个门槛。所以,有一天阿爸对我说:“仁佑,我看你没有念书的福气,还是拿上铁锨下地吧,对你来说这是最合适不过的事情。”
就这样,我停止了上学,扛着铁锨开始劳动了。以我在这人间生活了26年的经验来看,这世界就像是一个变幻莫测,飞速转动着的轮子,令人难以捉摸。所以,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它好坏优劣,我一律不去理会,不发表任何看法,村里的男男女女因此觉得我是一个老实人。我的阿爸也经常骂我是个傻瓜,但我也是无所谓的。细想想这也不能怪阿爸,我是家里的长子,按照我们藏家的风俗,是 “子承父业,长子为先”的,阿爸是担心我不能很好地继承他留给我的这份家业。说老实话,我不是个傻瓜,再说我也是一个堂堂男儿,有自己的尊严。娶兰吉为妻,这是阿爸早早就像我暗示过的,可是,兰吉是花丛中的牡丹,群星中的月亮,说媒的和攀亲的人很多,特别是冷智,他天资聪明,家庭条件也比较富裕,如果与他们去竞争,那就像是猛虎腾跃的地方狐狸也去凑热闹一样,所以我放弃了。可是,我一点也不知道弟弟和兰吉的关系,这点我可以发誓。所以,兰吉家已经把她许配给了我,我也曾经想吸引兰吉的那些事情,我弟弟虽然不知道,但我可以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我一直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机会。好像是上天有意在偏袒我,冷智和兰吉经过一场争吵,变得像狗见了山羊一样,这对我来说却是个意外的惊喜,我按捺着心里的喜悦没有让别人知道。那天晚上,我打算把我心里的秘密给才让说说,可是当我说起兰吉和冷智发生争吵的事时,他无所谓地讥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我也只好打住话头,把我这个秘密咽到了肚子里。那时,村里还有几个跟在兰吉后面花言巧语的小伙子,我感觉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所以就把早早就准备好了的一条花头巾和一斤糖果通过拉姆交给了兰吉。当我看到兰吉头上戴的是我送给她的头巾,就好像是看到了希望的萌芽,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谁知道这是拉姆做的手脚呢。在那些日子里,拉姆曾给我说过许许多多似是而非的话,可我不知道这是她对我的暗示,我没有理她。那时候,她通过我给才让送了一枚戒指,那天村里宰羊的时候,两个人躲在一边说着悄悄话,我就以为他俩是一对儿呢。
才让去湟源学习以后,当我看到我送给兰吉的头巾戴在拉姆的头上,我很意外,再看到兰吉头上戴了一条新头巾,我心里更加不安。
那时候,冷智给我说了好多心里话,我也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了他。
“朋友,现在的姑娘根本就不值得去真心爱她们,她们的心就像是天上的闪电一样让人难以揣测,她们的肚子就像是海螺的壳里塞满了虫子一样塞满了虚伪和狡诈,所以你要先下手为强,把你心里的想法让全村的男女老少知道才是。”
“我还不知道兰吉心里是怎么想的,这样做……”
“你这傻瓜,你送给她的头巾不是戴在她头上吗,这难道不是她心里愿意的意思吗?”
“那,怎么办……”
冷智打断我的话,说:“俗话说猪要鼻子人要计策,这事儿就交给我,如果明天天亮前还没有让村里的所有人知道,我冷智就不是娘生的孩子牝马生的马驹!”
说实话,冷智制造舆论的能力真厉害。第二天,村里到处讲着我和兰吉的事,怎么见的面,怎么说的话,又怎么相爱的,说得一五一十有鼻子有眼。可这些事情都是别说我心里想过,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事情。
不论怎么说,全村的人都知道我和兰吉的事儿了,我的阿爸也就乘这个机会向兰吉家提亲,兰吉的阿爸爽快地答应了这门婚事。
然而,当拉姆向我说了事情的原委后,我后悔极了,也痛苦极了。那天晚上,我向阿爸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并且恳求取消我和兰吉的这门婚事,可是阿爸笑着说:“这事儿是有些奇特,可是你们兄弟两个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你是家里的长子,你还没娶媳妇之前弟弟怎么能娶媳妇?那老亲家是个固执的老头,做这种出尔反尔的事,肯定会惹他不高兴。才让现在是国家干部,会有很多女孩子愿意嫁给他,所以,最重要的还是你,你成家了,老头我的心愿也就了却了。”
老人们的心像枯木一样腐朽,像干牛皮一样僵硬,我对此毫无办法,所以我就想从其它方面想想办法。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二,离我和兰吉到公社领取结婚证的时间只有整整两天,我的心就像是大海的波涛一样翻滚着。那天午后,我看到兰吉迈着沉重的步子正往村里的草房走去。我心里想,这是一个机会,我要跟着她过去,把自己的罪过一五一十地向她说清楚,并且尽量想办法不去领结婚证,一直等到才让回来,让她和才让结婚成家。[FS:PAGE]当她的背影消失在去往草房的路上那个山坡下面时,我装作散步的样子跟了过去。村里的草房就在山坡背面的一片比较宽阔的洼地里,平时,除了那些放驴和牧马的人们以外,很少有人到这儿来。那么,兰吉到草房里要干什么,我有些担心地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到了草房,我看到草房的门半掩着,从里面发出好似是猫头鹰的鸣叫一样奇怪的声音。我急忙打开草房的门。啊,在草房顶上一根歪曲的木椽上,垂着一条红腰带,腰带的一端系成的环扣套在一个少女的脖子上!只见少女的脸向上仰着,眼睛睁得很大,舌头吐了出来,整个身子不断挣扎着,刚才那种一如猫头鹰发出的鸣叫一样的声音原来就是从少女的嗓子里发出的,并且这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短促。来不及去想什么了,我急忙抽出腰间的刀子,把红腰带一下割断了,生死未知的少女沉甸甸地落在了我的怀里。我浑身不由地颤抖着,头发和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我都忘记了解开她脖子上的环扣,两只手哆嗦着抚摸着她的胸口。
半晌,少女的呼吸开始变得均匀了,脸色也缓和了过来,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我说:“你有罪!”
我急忙点点头,却说不出话来,眼睛和嗓门被汹涌而出的泪水蒙住了。
“我生是才让的人,死是才让的鬼,我就是不能嫁给你!”她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像是一团火焰一样焚烧着我的心肝肺,我对我以往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不已,却不能给她说一句忏悔的话。
过了好大一会儿,我这才把我曾经的所作所为毫无保留地对兰吉说了出来,把拉姆的恶作剧,冷智造的舆论也详细告诉了她。兰吉逐渐平息了下来,脸上出现了羞涩的神情。我向她保证不会告诉任何人她想上吊寻短见的事,并且商定了对付我的阿爸和她的阿爸的一套办法。
从第二天开始,兰吉高高兴兴地来到我家里,我也有意识地到她家里跟她开着玩笑。这几天里,我阿爸和她的阿爸也都很高兴,每天晚上都在一起喝酒聊天。他们是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和兰吉秘密商定的那套办法。我也明白了拉姆的心思,有好几次偷偷向她表示亲近,她却没有理我,直到我悄悄把我和兰吉商定的事情告诉她以后,她这才开始对我亲近起来。
已经到了正月十五这一天,我和兰吉高高兴兴地到公社领取结婚证去了,上路的时候,很多人都来送我们,冷智的脸上挂着奸诈的笑容,走过来对我说:“朋友,当修炼成佛的时候不能忘了上师,当结婚成家的时候不要忘了媒人。等你们从公社领取结婚证回来的时候,不要忘了给我送酒份子来。”
“我给你送尿份子!”
我还不知道怎么回答冷智的时候,兰吉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冷智无趣地吐吐舌头讥笑了一声。
我们往公社走去的时候,是我和兰吉一起去的,等回来的时候,兰吉不知道去了哪里,陪伴着我的是拉姆。阿爸看着我们的结婚证,脸上的眉毛凝成了一个结,看着他,我心里感到很好笑,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孩儿在跳来跳去。
然而,兰吉逃到了拉卜楞的事儿,却与我没有一点关系,一切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兰吉真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喂,小伙子们,兰吉是不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女人,你们还是问她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