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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本加小说:《村长》

作者:德本加(万玛才旦 译)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12-09-13 09:48:00 点击数:

村长

  昨晚的梦让村长塔巴很早就醒来了。那个梦很可怕,村头的水坝脱垮让水淹没了整个村庄,就像这几年从电视里看到的内地一些地方发大水一样,水淹没了村里的房舍、院墙、树等几乎所有的一切,很多人在水里拼命地挣扎,哭喊着救命,这些让他从梦中惊醒了。醒来之后的下半夜他就根本睡不着了。这条水渠是五年前修的。他们村叫里热村,很穷,当时是从信用社贷了五千块无息款修的水渠。那笔贷款到现在还没还上,信用社的人已经三番五次地催了,但是村委会的账上连点接待他们的钱都没有,所以每次他们都是发很大的火,气愤地回去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每当那些时候,村长塔巴把他们请到家里炒土豆片给他们吃,这让他们在离开时的火气更大了。
  吃了早饭,村长塔巴一个人离开村子去看水渠的情况时,碰见二社的外号叫“厚嘴”的家伙正在用推车拉几块铺在水渠底下的水泥板。水渠两边损坏的很厉害,就像一个嘴里没剩几颗牙齿的老头的嘴。村长没说两句话,“厚嘴”反过来骂他了:“什么?大伙儿搬去修猪圈,你怎么什么也不说?”村长也火了,硬是让他把水泥板从推车上卸下来,还好好地数落了他一顿。“厚嘴”也不善罢干休,骂了村长很多难听的话。
  午饭之后,村长又把水渠整个地考察了一番回到家里时天色已经变灰暗了,他的脸色也变灰暗了。老婆正在准备晚饭,因为村长有肺病,平常一家人都吃得很清淡。老婆看见他进门时黑着个脸,就赶紧低头把一抱刺草塞到灶膛里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但是村长塔巴还是压不住火气地骂起了老婆说:“生那么大火想把锅给化了吗?不知道现在不能挖刺草了吗?你是不是想交罚款了?”
  这时,里屋的老母亲说话了:“你这是怎么了?媳妇烧什么柴禾还要向你请示吗?”
  她的声音有点颤,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继续说:“你平常为村里的事情忙这忙那的,这家里家外的事全落在媳妇一个人头上,这会儿倒把外面的火气带到家里撒到自己媳妇身上了,这算什么?她也是忙完外面的活刚刚回到家里的!”
  村长想想确实错在自己就不吱声了。
  老阿妈又说:“还有,你也该爱惜一下自己的身子了,医生不是嘱咐不要太累着吗?你再怎么为村里着想,到头了除了在后面说三道四之外,谁还说过几句好话?儿媳,你就赶紧做晚饭吧,我就在炕上不下来了。”
  “噢呀。”儿媳低声回答。
  媳妇把做好的面端给炕上的老阿妈,然后坐在火塘的一侧和男人一起吃,也不说什么话。村长用筷子轻轻搅了一下碗里的面片,吃了几口,轻声说:“这面是不是放的太久了?有一点味道。”
  媳妇不敢抬头似的说:“没面了,我是拿面柜底下的一点旧面做的。”
  他想了想,确实有半年时间没有磨面了。他家离磨房不是很远,但磨一袋面需要付三块钱。他想虽然现在手里没钱,但可以过几天再付,就把碗放在地上起来了。
村长塔巴从耳房里把四袋麦子抬出来放在门口,然后去院里把手推车推了过来。这时候天完全黑下来了,月亮还没有出来。在朦胧的星光下拉了三趟他就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还有一袋没有拉,他想着在屋檐下休息一会儿时,学校的广播喇叭响了,通知所有的村干部马上到学校里开会。
  这是他下午生了一肚子的气之后布置的事情。
  村长不得不丢下手推车慢悠悠地去学校里。学校里这时候很安静,村长一个人进了会议室等。等到第二个来开会的人时,他心里想刚才把那袋麦子送到磨房再来也不迟。这来的第二个人是拉多大叔。他是二社的,原来他大儿子是社长,但是他是看不惯儿子办事的风格,社里的大小事情都要参与一下,而且最终还要按他的意见处理,所以渐渐地大伙儿就把他当作社长了。村长只是斜眼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接着一社的社长多杰也到了。他看了看村长塔巴说:“我迟到了。”说完笑了笑,四处看了看,把散乱地放着的凳子整理了一下就笑眯眯地坐在一个角落里了。接着会计卓玛也到了。她右手拿着一个暖瓶,过来放在村长塔巴前面的桌子上,快速地拿出早就准备好了的几个碗说:“我晚饭做的有点晚了,刚刚挤了山羊奶煮了点奶茶过来。”说着先给村长倒了碗奶茶。村长马上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一个家庭主妇的负担很重啊。听说你家那只山羊奶很多啊,看看这奶茶的颜色,就跟鲜乳似的。”
  卓玛接着给拉多大叔倒了茶,又直接走到多杰跟前倒茶。多杰很高兴地说:“听说达杰大叔家买的那只山羊的奶跟一头奶牛的奶差不多。”村长塔巴似乎很不赞成这句话,说:“别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你不知道山羊和母牛的大小吗?你家的山羊是不是长得跟头母牛差不多啊!”多杰说:“呵呵,我是从别人嘴里听说的。”说完看着卓玛伸了一下舌头。卓玛往村长只喝了一口的茶碗里添了点奶茶就把暖瓶放在地上坐在了村长的一边。
  卓玛在十年前曾让这里的人议论纷纷了一阵子。那时候还是个初中生的她竟然离开学校嫁到了这个村子里,谁也挡不住。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也一直很不错,所以有一段时间人们对她的所作所为都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村里重新选会计时村干部们也不约而同地选她了。
  村长塔巴再次喝了一口茶,心里想起了一件事。他盯着多杰说:“你把党费都收齐了吗?”多杰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丝笑意说:“收齐了,还没往上交。”村长疑惑地问:“什么?你想让它长出点利息吗?”多杰解释说:“这几天也没有个去乡里的手扶拖拉机,明天我走路去乡里交上吧。”村长还想说什么,但会计卓玛笑了一下抢先说:“你一个小伙子还怕走那点路吗?当初村里修水渠时村长每天都要来回跑几趟,那时候哪有什么手扶拖拉机啊,是不是?”说完看村长的脸。
村长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转向卓玛说:“都九点半了,他们怎么还不到?”卓玛接着知道原委似地说:“三排大叔(他是二社社长)领着他的阿妈去温泉了。现在就缺书记一个人。我们边开会边等他吧,家里还有很多活儿没干完呢。”
  村长也同意了她的提议,点点头把茶碗放到一边说:“现在开会,拉多——”这样一叫,把头歪在肩膀上打盹的拉多大叔给突然给惊醒了。他看了看周围说:“人都没到齐怎么开会?”村长一脸严肃地说:“书记可能一会儿就到了,我们可以边开会边等。”拉多大叔嗤笑着说:“你们别指望他来了!”村长塔巴没明白他的话,就问:‘“为什么?”拉多大叔说:“天快黑时他拉着一车木头走了!”说完脸上露出很不高兴的表情。
  村长听了这话很生气。他之前就通过各种方式强调过村干部不许在外面搞副业。现在书记带头这样做,他有气却没处撒。这个村一半的人家都和书记有亲戚关系,而且他和书记的权限也不分上下,所以他不能像对待多杰那样对待书记。
  这时多杰说:“他哪来那么多的木头,还能拉一车?”拉多大叔说:“哼,咱们的书记办起自己的事儿还真有一套呢!你没见县林业局的那帮狼经常到他家里吗?我们只知道今天他拉走了一车木头,谁知道他背着咱们拉走了多少木头呢!”
  这时,一个小孩推开门对多杰说:“阿爸,阿妈让你回家,说来客人了。”多杰瞪了那个小孩一眼说:“没看见我们正在开会吗?回去!”还骂了几句自己的老婆。
  村长拿起茶碗喝了一口想了想说:“呀,既然书记不来了,那我们就开始商量事情吧。”说着在凳子上正了一下身子,“咱们商量一下村里水渠的事吧。当初修渠时贷的那笔款现在还没有还上,这个想必大家都清楚。今天我去看水渠时二社的‘厚嘴’明着把水泥板装在板车上往家里拉,他说他要拉去做猪圈的围墙。我问他你怎么能拉走水渠里的水泥板,他对我说不是我一个人在拉大伙儿都在拉呢。我说你不能这样,这是村里的财产,都这样了今年不用浇水吗?他说大伙儿不用浇水的话我也不用浇水。实在是很恶劣,水渠已经破坏得不像个水渠了。我们的水库里面本来就积不了多少水,现在把水渠弄成这样,让水都渗进沙子里,都到不了地里。所以我们现在得重新修一下水渠了,修水渠又得花钱,最少也得花个两三千,怎么才能弄到这笔钱,这就是今晚要和大家商量的事。你们也说说自己的看法吧。”
  会议室里一片安静,谁也没说话。外面刮来的一阵旋风使门和窗户发出“咣咣”的声响。村长给多杰使了个眼色让他说说想法。多杰想了想说:“钱的事确实很难办,但是修水渠的事也很重要。我们村有五百多口人,假如每人收个六七块也就两三千块钱了,这个主意怎么样?”拉多大叔听完就提意见了:“谁给你那么多钱啊?假如是个人多的家庭,那就不是小数目了。这种钱按理应该由村委会或者公家来出才对。”会计卓玛插话说:“村委会哪有这么多钱啊,这几年根本就没有什么公款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现在上面来个检查工作的,连个买烟的钱没有。”拉多大叔听出这番话是针对自己的,就露出一种很不高兴的样子说:“哼,谁有钱就谁出吧,我可以肯定大多数人家是出不起这笔钱的!只顾着自己的脸皮说话怎么行?”会计卓玛被这句话一下子羞红了脸,盯着拉多大叔看了一会儿就一下子用手遮住脸哭泣来了。本来村长塔巴也是想说说自己的想法的,但这会儿什么都不说了。拉多大叔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扭过去了。会议室里又一下子安静了。多杰坐立不安地看着村长说:“今天的天气有点反常,可能要下一场暴雨了。”村长有点不高兴地说:“下了暴雨是不是就不用修水渠了?”多杰又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儿,村长站起来说:“今晚的会就到此为止吧,书记明天或者后天也应该回来了。后天晚上再开会,回去各自好好想想吧。散会!”一说完,几个人就一个接一个地走出了会议室,村长塔巴最后和卓玛一起出来了。
  路上两个人像是在各自想着心事,很长时间都不说一句话。过了很久,村长才语气温和地说:“拉多不明白事理才那样说的。我们是村里的干部不能在意这些事情。”卓玛也低声说:“说实话也不能怨拉多大叔,他们家都有十二口人啊。”村长又不说话了。各自离开时才安慰似地说:“回去好好休息吧。”说完朝着自家的方向走了。
  他的计划是回到家里把剩下的几袋麦子拉到磨房去。刚踏进大门发现院子里的灯都熄灭了。他慢慢地摸索了一下粮袋和推车都不在原来的位置,心里就想可能是自己老婆给拉走了。他马上出门疾步往磨房的方向走去。老婆早就在磨面了,而且都快磨完了,被面粉弄得一身白。看见他来就柔声说:“你早点休息啊,快磨完了。”也许是磨面机的声音太大他没听见,也不说什么就过去系好几个装了面的口袋抬到手推车上一个一个拉到了外面。
  最后,当他俩拉着面粉回去时已经很晚了。远处和近处的人家的灯全都熄灭了。在外面晃荡的小伙子们的喧哗声也听不见了,唯独一社多杰家的灯却一直亮着。把推车拉到院子里他用力背起面袋往前走时不小心脚被一根木头绊了一下,发出“啊”的叫声,连人带面袋一起摔倒在地上了。老婆听到声音跑来时,看见他两手抱着一只脚,就问:“怎么了?”他忍住疼痛说:“没事,没事,可能是脚脖子崴了。”老婆赶紧使出浑身的力气扶他起来,把他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连背带拖地把他弄到炕上,打着手电给他脱鞋,然后从刚刚拉来的一袋面里取出半盆面给他揉脚。村长看见老婆那裂开了很多口子的手心里一阵无法忍受的刺痛,硬撑着让自己坐起来一点,很感动地说:“你为这个家吃了不少苦,都怪我啊!我没有尽到一家之长的责任。”说着嗓子眼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完全堵住了。他老婆也不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村长再次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村里事情也特别多,一些村干部根本就没有个集体的概念,只顾着自己的私利,都不知道什么叫羞耻了。”说完又不由地叹了一口气。
  今晚一社社长多杰家确实来了一位,开完会急匆匆地赶回家里时,看见光棍顿珠在等他。光棍顿珠在乡林业所工作,他对那些偷偷砍树的人该罚就罚,毫不留情,所以很多人都不叫他“光棍顿珠”,而叫他“狼顿珠”。
  多杰看见“狼顿珠”很高兴,马上招呼他吃喝。接着从口袋里取出五块钱放到老婆手里说:“去书记家买两瓶酒。”他老婆迟疑着说:“这么晚去敲人家的门书记会不会不高兴啊?”多杰说:“没事,没事,书记今晚不在家,他拉着一车木头去了……”多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就又赶紧说:“呀,你赶紧去吧,快去。”
  多杰的老婆走后,“狼顿珠”说:“阿绕,你们书记哪来的一车木头?”多杰不自在地说:“肯定是他自己的嘛,阿绕,这件事是我从别人嘴里听说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啊,假如书记知道了我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狼顿珠”不屑地说:“哼,他哪来那么多的树?我早知道他在偷着砍树,这次不好好治治他,我就不是我阿妈生的。你们那个书记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目中无人,可我不怕他,和我作对就是和国家的法在作对!”
  多杰很担心地说:“阿绕,你可不能那样啊,事情还不知道真假呢。”“狼多杰”笑着说:“兄弟,你不用担心,这件事和你没关系,我怎么会说是你说的呢,你就放心吧。”
  他俩一直喝到了半夜,“狼顿珠”借着酒劲讲他怎么捉到偷木头的贼、怎么处罚他们的事,听起来像是在炫耀自己多有本事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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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晨,村长的老婆又拿着昨晚给丈夫揉脚的那盆面过来看了一眼他的脚说:“还痛吗?昨晚揉了一下似乎消肿了,还揉一下就好了。”说着把男人的裤边卷起来像昨晚一样用面粉揉了揉,给他穿上了鞋。这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村长让老婆就去开门。外面的是“狼顿珠”,村长也跛着脚出门迎他进来。
  “狼顿珠”把书记私自贩卖木材的事大概给村长讲了一遍之后说:“这次最少也要罚他个几千块!”村长塔巴听说要罚几千块一下子怔住了,看着”狼顿珠”说:“这事还不知道是真是假,我们好好调查一下你们再做处理怎么样?”“狼顿珠”点着头说:“这样也可以,不过你们村里也要好好配合我们的工作。”村长的脸上露出了笑,说:“这样就好,我们先调查,如果是真的,我们肯定不会逃避责任。”接着,村长放低声音继续说:“如果是别人咱也好办,但这事有点特殊,没查清之前把事情给公布了,他面子上也下不来,我不用说这些你也很清楚。”“狼顿珠”也就没说什么。
  “狼顿珠”走后村长陷入沉思之中。妻子从耳房里拿来馍馍和茶让他和老阿妈吃早饭,之后给自己备了午饭的干粮去干活了。村长吃了几口馍馍再次陷入沉思之中,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要是能认拉姆做养女那该多好啊。”他们两口子没有孩子,所以在心情好的时候他经常对老婆说这句话。拉姆是会计卓玛最小的女儿,平常对他也很亲,但担心卓玛不同意就一直没敢提这事。因此,他平常也话里有话地对卓玛说:“那些没儿没女的父母们到老了多凄惨啊!”每当他说这话时,卓玛也很同情他。
  村长塔巴正在想这些事时,随着“吱呀”一声响,会计卓玛开门进来了。她拿着一瓶牛奶赶紧过来问村长的脚伤的重不重。村长硬撑着站起来说:“没事,幸好没有脱臼,可以走动。”接着叹了口气说,“现在上了年级,那么点活也干不了。”说完皱紧了眉头。卓玛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会儿之后想起了手里拿着的牛奶,就放在了显眼处说:“我给奶奶拿了瓶牛奶,给她熬奶茶喝吧。”说着准备生火。村长不安地说:“不用了,不用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牛奶拿回去让拉姆喝吧,就说是叔叔这样说的。”卓玛笑着说:“是她让我给你送去的,家里还有牛奶。”之后也不顾村长的话,把牛奶倒进了茶壶里。
  熬好奶茶,卓玛先给耳房中的老阿妈倒了一碗,再给村长倒。喝着奶茶村长塔巴给卓玛讲了今早”狼顿珠”来这儿的事。卓玛“哼”了一声说:“该罚!他利用手里的那点权利除了让自己富起来之外一点也不关心村里的事,我觉得罚他几千块还少了!”村长没说什么,想着什么。
  那天村里又发生了一件事。”狼顿珠”从村长家里往回走时正好碰上二社的“厚嘴”拉着一车扎马刺往家里走。”狼顿珠”拦住“厚嘴”指着他的脸臭骂了一顿之后让他交五十块的罚款。“厚嘴”求”狼顿珠”说他只是割了些扎马刺盖个猪圈,家里连个买茶叶的钱都没有,交不起这么多罚款。”狼顿珠”听了火气更大了,嘴里胡乱地骂着,撕住“厚嘴”的领口说交不了钱现在就跟我去林业所。“厚嘴”也忍不住火气对着他的脸给了一拳头。这时,旁边的一些人也跑过来劝他们。“厚嘴”还面无惧色地骂道:“你这老狼就只知道欺负老实人!我拉一推车扎马刺你都不放过,别人一汽车一汽车地拉木头你瞎了眼看不见吗?有本事你去罚他们呀!”
  “狼顿珠”咽不下这口气扶着下巴又返回了村长家。他对村长说你们怎么处理这件事,你们要是不处理我就让乡派出所的来解决。村长看见他肿胀发青的脸不由地骂了几句“厚嘴”,之后又息事宁人地说“厚嘴”是个莽夫,什么事都可能干的出来,要是报到派出所只能增加彼此间的怨恨,所以让”狼顿珠”先忍一忍,让他来严肃处理这事。听了村长的话,”狼顿珠”想自己以后还得跟这个村子经常打交道,不能把事情给做绝了,就装出一副不善甘罢休的样子说:“不是我怕他,我这是看了你的面子,但是你得好好处理!”说完就回去了。
  村长去了会计卓玛家里让她去“厚嘴”家里把事情的严重性一一地说清楚,顺带着把别的村谁谁因破坏森林和拒交罚款被抓,甚至判刑的事也说了。卓玛还提醒他说,如果现在赶紧去村长那里承认错误深刻反省还有可能减轻罚款的数额。但是村长却老是避着“厚嘴”,甚至有几次“厚嘴”提着一些东西找到村长家里也是避而不见。因此,“厚嘴”也开始有些害怕了,钻到家里老是担心警察什么时候来抓他。实际上村长塔巴是想治治”狼顿珠” 动不动就拿罚款说事的做法,同时也想给“厚嘴”一点颜色看看。
  第三天下午,村长塔巴听说书记已经回来了,就通知几个村干部晚上开会。
  晚上开会时先到的自然是村长,接着一社社长多杰也到了。没过多久会计卓玛也到了。村长咳个不停,卓玛赶紧倒了一杯开水递到他手里。多杰看着卓玛说:“是不是凉水会好一些?”村长摇着手说:“都一样,这老病又犯了。”多杰一本正经地说:“你还是回去休息吧,开会还有书记呢。”村长继续咳了几下说:“我得参加,没事。”这时,接连来了几个人,书记和拉多大叔俩人也前脚挨着后脚地进来了。
  书记叫更桑,比村长小五岁。他有三个孩子,儿子和大女儿都参加工作了。小女儿留在家里照顾他们两口子。刚生下小女儿,书记得了胃病,比较重,他老婆对他的感情也慢慢地淡了,背子里和其他的男人好上了。那时候,他虽然也知道这些事,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听之任之了。五年前,听说县上来了一个非常厉害的中医大夫,更桑也去县上看了那个大夫。那个中医听了他的情况说:“你这病可以治好,但得长期吃中药。”之后给他开了很多的中药。吃了两个月的中药之后,他的病完全好了。这时候,他也在村里找了一个跟他年龄差不多的女人,这个女人叫普吉。他暗暗觉得自己好好地报复了一下自己的老婆。现在,他和他老婆之间已经没有任何感情了。普吉在很多场合都和书记明目张胆地呆在一起,书记对她也是百依百顺,不参加村里的一些集体劳动也不计较,自己去温泉也带着她,也不让他花什么钱。所以,村里的老少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书记的老婆受不了这些,从去年上半年开始就跑到在县上工作的女儿那里没回来。普吉的男人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开始听到些风言风语也没太在乎,之后在亲戚朋友们的鼓动下打了一次普吉,但这之后普吉就更加地肆无忌惮了。他很无奈,又不敢去找书记,只好找村长说了这事。村长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事,就找了一个只有他和书记俩人的空儿,说他和普吉的关系也太明显了,普吉的男人已经告到他这儿了,这样长此以往会影响到咱们党,尤其是咱们领导干部的声誉之类的话,书记却很气愤地表示他没有过这样的事,还说:“我是上级部门委任的书记,你是群众选举的村长,我的事情你不用干涉,从级别上讲你也没有对我发话的权利!”村长也一下子火了,反驳说:“哼!还有你这样的书记吗?”从那以后,他俩的关系突然变得很紧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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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会时,书记一直抽着烟想什么事,没说一句话。村长塔巴把目前村里的情况和存在的问题都说了一遍。说到重修水渠的事时强调着说:“我们种地的怎么也离不开水,离开水我们就没办法生存了,这个大家都知道,所以修水渠的事不能拿它当个小事来看。我的意见是按人口收钱,或者按亩数收钱比较合适,大家可以继续讨论。”
  接着村长塔巴把脸转向书记说:“这几天我到处看了看咱们村的水渠,实在是很糟糕,人和牲畜的破坏已经让水渠千疮百孔了。前两天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重新修一下这水渠的事,要不然今年的浇水就成问题了。”书记立马堆起一丝虚伪的笑说:“这很好,这么好的事跟我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修修补补的事不是由你来负主要责任的,这事你自己决定就可以了。”
  有一阵子,在场的几个人都鸦雀无声了。过了一会儿,拉多大叔忍不住先开口了:“别的村子没有什么困难也能拿到上面的钱,这次我们村也试着向上面申请一下怎么样?”在坐的两三人点头表示同意,会议室里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多起来了。多杰看了看村长的脸色,站起来说:“虽然拉多大叔说的也有道理,但上面会给咱们钱吗?”他摇了摇头,“不会给的。难道他们不知道咱们里热村是全乡最穷的村吗?他们不知道咱们很需要扶持金吗?或者是咱们没向上面申请吗?都不是。当初修水渠时村长每天几趟地往乡上跑,也没拿到什么扶持金,最后才贷了款。别的村拿到了上面的扶持金也不假,但是人家村里上面有人,人家村里的有人在上面当官。我们指望上面别说拿到扶持金,就是这边的事也会给耽误了。我个人还是赞成村长的建议。”几个人也附和着说是。接着会计卓玛也说:“是啊,说白了还是为了咱们自己,我家有五口人,我出一百。”
  这时,现场的气氛也渐渐趋于缓和了,村长也不由地向多杰点了点头。书记接着就开口了:“好啊好啊,有这么慷慨的人当然可以做榜样了,但是得根据自己的条件和能力,有多少钱就修什么样的水渠,虎跃山涧没必要狐狸也跟着跳,我这段时间有点困难,能力有限,只能出五块钱,记上吧。”
  谁也没想到书记会这样说,一下子又鸦雀无声了。这时,拉多大叔响声很大地站起来,指着书记的脸说:“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现在你手头有几个臭钱就可以这样取笑我们了?你以为你是个书记就可以这样羞辱人吗?告诉你,我拉多家有十二口人,再困难也要把这次的筹集款交上!”书记也一下子站起来说:“老家伙,你最好管住自己的嘴巴,还轮不到你这样对我说话!”
  这时,村长劝解道:“好好,行了,都是为了工作,你们俩没必要那样,大家有这个心就好,这个最重要,也怨不得大家,现在是最缺钱的时候,还要准备着种田。这样吧,明天我去乡上向领导反映反映,看看能不能要到一点钱。万一不行的话,我听说最近信用社到了一笔低息贷款,想办法从那里弄点贷款。自筹款到夏天大家把山羊绒卖了再说吧。就这样吧,明天我去乡上。”之后,就散会了。
  大伙儿出门时,村长对书记说:“更桑,你等一会儿,咱俩还有个事要商量一下。”书记找了一个离村长比较近的凳子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包“青海湖”牌香烟取出一支点着吸了一口吐出一股青烟想着什么事。村长看了他一眼,站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书记没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又有什么指示啊?”
  村长的脸红了,想了想之后叹了一口气说:“前天你拉木头的事‘狼顿珠’知道了。他对我说最少也要罚几千块钱。”
  书记立马嗤笑了一声说:“我也听说了几个老狐狸在告我!没事,哪怕要交几千块也无所谓!我还有事,得走了!”村长也有些生气,说:“再怎么说你也是个村里的干部,修水渠的事你也有责任!”书记冷笑了一声说:“我前面已经说过了,村里修修补补的事主要是你来抓,我都也同意,还有,罚不罚款的事用不着你来操心,多谢了!”说完气冲冲地走了。
  很长时间村长都站在那里不动。最后,接连不断地咳嗽起来,他心想“这老病看来又要犯了”,就慢慢地走出了会议室。
  村长回到家里时他老婆已经睡下了。从耳房传出的老阿妈长长的呼噜声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唿哨声。他蹑手蹑脚地走到火塘边上脱了衣服准备睡觉时老婆醒来了。她看着男人说:“人家来要磨面的钱了,说要交电费。”村长躺下来说:“他在胡说,电费交了还不到十天呢,明天先给他一部分吧。”女人看着他甜甜地笑了一下说:“赶快睡吧。”他突然记起这甜甜的笑是当初娶她时她脸上带着的那种笑。村长的身上突然间充满了一种活力,一下子钻进被窝,熄灭了灯。
  第二天早晨,天阴沉沉的,还下着雪,天气一下子就变冷了。村长很早就起来了。老婆起来烧了早饭给他倒茶时说:“今天看来很冷,这雪要是能多下几天就好了。”也是啊,对种庄稼的人来说这时候下一场雪就比金子还金贵啊!村长也点点头从上衣口袋里取出几块钱给她说:“中午你去把磨面的钱交了吧,剩下的钱给自己买副手套吧,现在都是些重活儿。”老婆看着他说:“那你去哪里?”
  村长看了看她说:“今天得去乡上,有点事。”老婆有点不高兴地坐在火塘边喝着茶说:“今天天气这么冷的,明天去不行啊?”村长知道老婆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就笑了一下说:“没关系,办事要紧。”
  吃了早饭,村长穿上那件去乡上开会时才穿的旧大衣到公路边等有没有什么去乡上的手扶拖拉机。这会儿,天气又突然变暖和了,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旋转着从天空中飘落下来,村长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了,从鼻子里哼出了一首只有自己才能听得见的歌。没过多久,刚好有个外村的马车去乡上买化肥就正好赶上了。
  里热村到乡里虽然只有十几公里,但因为路不好,走了三个多小时。以前县城到州上也是这条路,那时候路还可以,不像现在这样。自从十年前山那边的黄河上新建了一座铁桥之后,除了专门来村里的一些车辆之外,这条路上几乎就没什么车了,也没人养路了,再加上连年累月的雨水和风沙的冲击,几乎都看不出这是条路了。村长突然想现如今是不是大伙儿都忘记了“集体”这个词。
  村长塔巴到乡上时,快到十一点了。雪早停了,阳光很暖和,地上到处冒着热气,很明显地一番春天的景象。他谢过车夫从乡政府的大门直接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发现门上挂着一把铁锁。他左右看了看,不见一个人,就去了后排的乡上干部们的宿舍区。那里的门多数也是严丝合缝地关闭着。最后看见一间宿舍的门半开着就过去敲门,不一会儿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村长塔巴讨好似地笑了笑问:“头儿们都在吗?”那个女人没太明白地说:“你是问那个单位的头儿?”村长解释说:“就是这里的乡长和书记。”那个女人不太在乎地说:“都去萨那村了,一个干部也不在!”说完准备要关门,村长赶紧上前一步说:“怎么了?萨那村出了什么事吗?”那个女人有点厌烦地说:“被请去做客了,下午才回来!”说完就进去了。村长塔巴再次对着那个女人的背影微笑着道了一声谢就走出乡政府的大门在外面等。
  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村长想这会儿可以去信用社问一下低息贷款的事,就去了。信用社的门开着,里面却没有一个人。一旁开着的电视里正在报道某先进单位的先进事迹。村长看见大门右侧的阳光里一个小伙子拿着一个电子游戏机一边晒太阳一边投入地玩着。他过去低声问:“这里的人哪去了?”那小伙子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玩着游戏说:“下班了。”村长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离下班还有二十多分钟呢。时间不可能错,昨晚他是拿着卓玛的表仔细对过的。他又问:“你们领导在吗?”小伙子继续专注地玩着游戏机,似乎没听见他的话。因此,村长想这会儿自己也没必要着急,他玩完了肯定会好好回答我的问题的,就在边上晒起了太阳。
  但是那个小伙子没个完的时候,玩了很长时间之后似乎是没有过关,有点生气地骂了一句什么,把游戏机装进口袋里站起来,凶狠地瞪了一眼村长说:“你有什么事?”村长脸上带着笑说:“你们的领导在吗?”小伙子说:“有什么事下午来。”说着就过去关了办公室里的电视机,锁上门出去了。村长跟着小伙子到乡政府的大门时,看见小伙子直接进了他去问话的那个女人家里。村长自言自语地说句:“难怪她刚才问我找哪个单位的呢。”
  这时从右前方的学校里传出了下课铃声,村长知道到中午时间了。他坐在一个朝阳的地方看刚刚下课的孩子们嬉闹着,听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他看着孩子们觉得现在的孩子们多幸福啊,随之想到自己没有个孩子是多么的可悲啊,接着又想着该怎样向卓玛开口让她的小女儿拉姆做自己养女的事。假如她答应了他想他一定要把拉姆送进学校。里热村的入学率很底,在全乡几乎是倒数第一名。听昨晚多杰说,整个里热村只有书记的儿子和女儿两个国家干部,可能也是这个原因。村长心想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跟卓玛说这件事。
  他这样想着时,突然听见前面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抬头看时是以前在里热村呆过的贡布老师。现在他调到乡中心寄校了。看他走过来村长塔巴也赶紧起来和他握手。贡布老师跟他寒暄了两句就拉住他的手说:“走,咱们吃午饭去。”说完,就真的要带他去饭馆。村长说自己有肺病不能吃饭馆的饭贡布也不理他,就只好跟他去了。饭馆里还有几个老师,他们称了几斤肉,要了两瓶酒。村长塔巴不能喝酒,就一边吃肉一边听他们说话。过了一段时间,他觉得跟这些喝酒的人在一起心里有点烦,找借口说了句“你们慢慢喝,我去办点事,”出去道前面呆着的地方晒太阳了。
  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乡上的几个头儿还是没回来。村长塔巴想去信用社又担心他们在不在,就走来走去地在街上晃荡着。大概过了三十分钟他才去了信用社。办公室里上午那个晒太阳打游戏的小伙子和一个以前没见过的老头在下象棋,塔巴进去了也没人理会他。他就在旁边等。过了很久好象是小伙子胜了,老头子输了,小伙子显得很高兴,但看上去老头子显得比小伙子还高兴。接着他俩就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老头子看着村长塔巴问:“有什么事吗?”村长塔巴立即微笑着说:“你们领导在吗?”老头子指着那个小伙子说:“他就是我们新来的领导。”小伙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烟点上了。村长塔巴看了看那个小伙子又问:“那原来那个呢?”那个老头子似乎生气了,说:“什么原来那个?有什么事跟我们现在的头儿说,要原来那个干什么?”村长塔巴立即说了自己的事。那个小伙子很不在乎地说:“贷款还没到,过几天再来。”村长塔巴又问:“大概几天能到?”小伙子说:“不清楚,过一个星期再来看看。”说完就不再理他了,和老头子聊起了象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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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长塔巴不好再问什么,就讨好似地对着他俩笑了笑,出来了。出来时他突然知道了上午他向那个女人问话时女人问他“哪个单位的头儿”和他问小伙子“你们领导在不在”时他不理他的原因了。
  村长塔巴走在街上时,前面一大一小两辆车飞驰过来,一前一后地进了乡政府大院。他想可能是乡上的头儿们回来了就赶紧往那边走去。几个头儿和干部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胡乱地说着什么。几个清醒的扶着那几个喝醉的想方设法地往各自的宿舍里拉。村长塔巴站在一边不敢向前又不好躲开。
  这时,副乡长伊丹看见了他,左手拿着一个酒瓶子很快地过来说:“呀呀,塔巴大叔来了啊?这边走,这边走。”说着握住他的手使劲地拉。村长塔巴说了几遍自己不喝酒也无济于事,硬是把他拉进了旁边的一个干部的宿舍里,让一个年轻的干部给他倒了茶,然后问他喝不喝酒。村长再次说了自己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喝酒。副乡长伊丹虽然醉了,但还是拿出一副清醒的样子说既然有病就不能喝酒,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之类的话之后才把话题转向了里热村。
  “我们知道你们里热村是我们乡的贫困村,但是现在你们要想办法摆脱贫困。摆脱贫困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最终还是要靠你们自己。你是一村之长,你要发挥你的作用。”塔巴村长使劲地点着头,觉得这会儿可以汇报一下自己的正经事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今天我也是为这事来的。我们村的水渠修了都五六年了,现在需要好好地修复一下,修复就需要钱,但是现在村里好多人家连化肥都买不起,根本交不起什么钱,所以希望乡政府给我们村补助一点钱。”
  伊丹副乡长说:“是啊,现在哪个村子的干部来了都要钱,有些说要修水渠,有些又说这说那的,那么乡政府问谁要钱呢?没地方要!我刚刚说的什么事都得靠自己也是这个意思。”村长塔巴的心也随之凉了。想了想之后又问:“那我向县上反映一下情况能要到一点钱吗?”
  副乡长伊丹继续摇着头说:“我看你这样是白费劲。现在县上的财政连工资都发不下来,所以你就不要跑什么冤枉路、化什么冤枉钱了。现在的领导基本上都是这样,即便是收下了你送的礼,到关键时候还是找各种借口不给你办事,你要是不信我的话你可以去试试看。说实话,乡上的财务这一块是张乡长负责,具体我不清楚。你去县上还不如你明天好好写个申请来乡上,我也可以帮你给张乡长反映反映,也许他有什么办法呢。”
  村长听了这话马上就高兴了,说:“你说的极是,就那样办,就那样办。”也没等伊丹副乡长说什么就走出了乡政府的大门。已经下午四点了,也没赶上什么马车拖拉机之类的,就只好徒步回家了。
  村长到家里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阿妈吃了晚饭睡下了。妻子还在火塘边上等他。他直接上了热炕歇着。妻子把晚饭热了热递给了他。他一边吃一边问有没有付磨面的钱。妻子说了声“付了”之后,顿了顿,接着又说:“阿妈的膝盖又痛了,明天该去乡上的医院看看了。”
  吃完饭村长一边休息一边想事情。过了一会儿,他从热炕上下来说:“我去卓玛家一趟,还有一件事。”妻子说:“明早去不行吗?”他说了声“今晚得去,”就脱下大衣穿上那件破旧的羔皮袍子出去了。
  村长到卓玛家里时,卓玛的两个女儿从左右抱住了他。卓玛给村长倒完茶骂了一句两个女儿,问今天去乡上的情况。
  村长说:“好象有点希望。”说着喝了一口茶,“你帮我写一份要钱的申请吧。”
  卓玛“呀”了一声说:“明天写行吗?”
  村长马上说:“得今晚写,明天我又要去。还要给阿妈看个病,你得借我五十块钱。”
  卓玛立即回头说:“阿妈又病了吗?”村长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卓玛也没再问什么话,心里生起了一股怜惜之情。过了一会儿从耳房里拿出两张五十的递给他。村长马上说:“不要那么多,一张就够了。”卓玛很亲切地说:“我还有,你拿去吧,也许用得着。”说着硬是塞到了他手里。村长很感动。
  过来一会儿,村长又说:“卓玛。我想和你商量个事,但……”他没能把话说完。
  “什么事啊?”卓玛看着他。他想现在还没必要把这件事急于说出来,等以后还钱时说出来也不迟,就把想说的话给咽回去说:“以后再说吧,我走了。赶快写那个申请吧。”说着摸了摸卓玛的小女儿拉姆的头站起来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里睡下后他的咳嗽又犯了。这次跟平常不一样,一直到天快亮时还没有止住咳。天亮后发现咳出的痰里面有一些血丝,他怕妻子看见了会担心就从外面抓来一把土给盖上了。
  吃过早饭,妻子牵来驴架上小木车,往木车里铺上一层厚厚的毡子进屋说:“你的老病又犯了,你就休息吧,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这时卓玛也把写好的申请书拿来了,也那样劝他。村长把那张纸装进口袋里,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还要解决钱的事,我不去哪行啊!”妻子从耳房里把阿妈扶出来,让她坐上车,锁上大门就出发了。
三个人到了村头时看见后面来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村长说这驴拉着咱们三个很吃力,我还是坐手扶拖拉机去等你们吧,就坐着手扶拖拉机先去了。
  到乡政府时比昨天还早,村长想阿妈和妻子到这儿还得一会儿,就直接去了乡政府找伊丹副乡长。办公室里面几个人在打电话。村长问他们:“伊丹乡长在吗?”昨天那个给他倒过茶的小伙子认出了他转身说:“不在,今天早上去县里开会了。”村长的心一下子凉了,又问:“那张乡长在吗?”那个小伙子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似地说:“你那件事找他合适,他也在,办公室就是隔壁这间,你去吧,就他一个人。”
  他谢了那个小伙子,走出办公室走进旁边的那间房时,张乡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见是村长塔巴就说:“坐坐,坐那儿吧,现在你的肺病不犯了吗?”
  村长塔巴微笑着坐在旁边的凳子边上,说了声“不犯了,”随后又忍不住咳了一声。张乡长继续看电视,村长也跟着乡长看了一会儿电视,才把申请书拿出来给了乡长,把自己的情况全说出来了。
  张乡长抽着烟听了他的话,才拿起了那份申请书。他看了一眼申请书,脸色一下子都变了,说:“这是什么?去用汉文写来!”说完把申请书给了村长。村长说:“呀呀,我让人用汉文写。”拿着那张纸赶快出去了。
  事实上张乡长也懂藏文。他上学那会儿,少数民族学生高考时有一些特殊的照顾,还能得到学校的一些补助,他的父母就给他改了户口,起了个张嘉措的名字,考到了州民族师范学校。
  村长走出张乡长的房间,在想到哪里找个写汉文申请的人。突然他想到了贡布老师,就快步往学校里跑。赶到学校时贡布老师已经去上课了。他就求一个汉族老师写申请。写完申请他谢过那个老师,赶快返回乡政府大院到张乡长门口时,正好赶上张乡长下了班拿着碗筷往外走。塔巴村长把申请书交给张乡长时,张乡长看了一眼申请书递回来说:“现在到中午时间了,你下午来。”
  村长走到街上时,妻子和阿妈把驴拴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在等他。妻子快步走到他面前说:“你去了哪里?我俩都到了很长时间了,一直在找你。”
  “带阿妈去医院了吗?”村长这样问时,妻子说:“我手头没有钱怎么去看医生啊?”
  村长这才突然想起钱就在自己,左右看了一下,想这会儿卫生所的医生们都已经下班吃午饭去了没办法了,就拿出一张五十的放到妻子手里让她带着阿妈去饭馆吃饭。妻子看着他说:“你不吃吗?”他笑了一下说:“噢,我不用吃,刚刚乡长硬是让我留下吃饭就在那儿吃了。你们俩去吧。”说完,他就一个一个地逛那里的商店。走到路边的一个食品店时,正好碰见”狼顿珠”在那里买酒。塔巴村长装做没看见的样子准备出来时,被他从后面叫住了。他回头时”狼顿珠”笑着走到他前面跟他握手。他问了问村长来这里办什么事,就走到一边聊起了怎么解决书记的问题的事。
  村长谨慎地说:“听说那些木头都是他自己买的。”
  “狼顿珠”马上冷笑了一声说:“那天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那样的,要不然我真想好好治治他!他那样的人会把好心当驴肝肺的。现在你不用管这事了,这事我一定要向乡上领导反映,好好处理!”
  村长马上求着说:“阿绕,那样不好,你千万不能向乡上的领导反映啊。”接着又说:“‘厚嘴’的事我已经处理了,你可以放心了。”“狼顿珠”说:“‘厚嘴’的事是我看了你老汉的面子的,但••••••”说到这儿,商店门口一个人突然在叫他,“狼顿珠”就马上出去了。村长出去想把书记的事好好给他说一下,但看见”狼顿珠”钻进了一辆小车里就只好站在那里了。
  大概过了半小时,妻子和阿妈吃完饭回来了。他们就坐在卫生所的门口等。快到上班时间时,他让妻子领着阿妈去看病,说自己要去办事。
  “跟阿妈一起给你也看看不好吗?”听着妻子这样说后,他想钱肯定不够,就说自己就不用看了,离开她俩去了乡政府。
  直接走到乡长的门口时,听到有几个人在里面说话就停住脚步不敢开门进去,等在了外面。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几个外村的人从里面出来了,他就顺势进去了。张乡长坐在上午坐着的地方抽烟,这会儿没打开电视。他看见是村长塔巴就说:“拿来,你的申请。”他马上取出申请双手递给张乡长,像上午一样站着。
  张乡长从头到尾看了一眼那个申请,问:“这个申请是谁写的?”
  村长马上想是不是写得不对,就赶紧说:“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写的。”
  乡长什么也没说,重新看了一眼申请,想了想说:“你们的事情确实是个事情,而且还是个很重要的事情。按说乡政府也应该在这件事情上帮帮你们,但是现在确实没有经费,甚至连工资都发不出去。这样吧,你把申请留在这里,我们研究研究,以后来了什么经费我们一定会先考虑你们村的。要不然现在确实没有什么办法了。”村长也就说:“好好,就这样吧。”村长塔巴想现在也只能这样了。
  他失望地走出张乡长的办公室时心里想现在除了信用社的那笔贷款之外没有其他路子了,就准备去那里看看。但他们说过一个星期以后再来,如果这样老是去问肯定会惹烦他们的,如果惹烦了他们也许就不会放贷款给他了。这样想着,就不敢再去,往卫生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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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卫生所门口时妻子正扶着阿妈出来,看见他不高兴地说:“医生已经看了,就给了几片往关节上贴的膏药,要是你在或许还会给点好药呢。”接着阿妈说:“没事,没事,不给我好药也没关系,这些能止痛就行了。”
  妻子继续说:“他们说阿妈的关节痛已经成了顽固性的了,最好去泡泡温泉。谁不知道泡温泉对关节好啊。”阿妈接连说着“没事没事”,他俩也就不吱声了。
  妻子把兜里拿出剩下的三十多块钱给了他。他想了想就不再继续想了,看到妻子穿着的上衣都是改的他穿过的一些旧衣服,就把钱放回妻子手里说:“阿妈我领着,你自己去买个合身的上衣吧。”
  晚上躺在热炕上休息时村长塔巴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沉思之中。此刻他脑子里想的不是如何弄到那笔钱的问题,而是在想”狼顿珠”会怎样处理书记的事情。他想要是”狼顿珠”向上面反映了这件事,肯定会罚得很重。书记跟自己是一个村的,而且共事了这么多年,要是他的态度好一点大家也可以帮帮他的,但是村里的干部和老百姓会怎么说呢,想着想着很长时间都睡不着。
  第二天早晨,一社社长多杰匆匆忙忙地到了村长家里。他说昨天水管中心的来人说今年的水费除了我们村之外都交了,再不快交就要罚款了。村长心想现在的罚款真是多的没个完,嘴里却说:“你们没去找书记吗?”
  多杰不高兴地说:“听说前两天阿尼普吉感冒了领着去县上看病了。我跟水管中心的人讲现在大伙儿都没钱,等卖了粮食一定会交上去,平常也是这样交的。但他们说这不行,必须马上交。”说完等着村长说话。
  村长有一会儿不说什么话,之后才盯着社长说:“知不知道书记回来没有?”
  “听说昨晚上回来了。”社长点着头说。
  村长点点头转开话题说:“他们这是在胡说,哪有这时候收水费的,他们是想拿到一只山羊,别管他们,要是罚了我去找他们的领导说!”
  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去把卓玛叫到村头的路边,我们去一趟‘厚嘴’家。”
  一社社长多杰走后,村长站起来提了提羔皮袍子系上带子,从碗架里取出那副平常批评人时才戴的墨镜架在鼻梁上走了出去。
  到村头的路边时多杰和卓玛也先后到了。他们三个就直接往“厚嘴”家走。
  “厚嘴”现在的样子很滑稽,似乎站着也不是,坐着也别扭。尤其听说村长连着两天去了乡政府,就想着肯定是自己那事,夜里也睡不着,担心什么时候警察会来抓走他。现在看见村长他们突然进来就紧张地从门边站起来,像是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似地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村长自己坐在阳光里的一个凳子上,盯着“厚嘴”的脸说:“今天我们专门来和你商量一件事,明天开始你来守村里的水渠怎么样?我们无论是谁都要关心村里的事,村子和每一户人家是谁也离不开谁的,你同意吗?”“厚嘴”慢慢抬起头,不知道这么回事似地颤抖着声音说:“呀……呀呀,那……那我的事……”村长站起来说:“那件事啊?为了你那件破事我跑到乡政府和‘狼顿珠’那里求了很多遍,要不然你现在还能在家里这样平安地呆着?现在就拿着罚款和认错书去他那里。记住了,要去他家里啊。”听了这话,“厚嘴”高兴了,保证说:“多谢了,多谢了。从现在开始谁要敢在水渠上弄个窟窿我就不是人!”
  这时,“厚嘴”的老婆赶紧提来一个暖瓶说:“你们喝口茶吧。”村长说了声“我们还有事,”就先出门了。“厚嘴”跑出来问:“去‘狼顿珠’家里要不要拿什么东西啊?”村长像是没有听到似地快步走了。
  他们从左边绕到了村中心的十字路口。多杰看着村长说:“现在我们去哪里?”卓玛也看着村长的反映。
“走,我们去书记家里。”村长塔巴这样说着自己先走开了。
  书记看见村长他们三个来了就站起来迎接,脸上露出一种神秘莫测的笑容说:“来来,你们几个有什么事还是来买东西的?”
  村长走到他们家伙房门口站住转身对着书记说:“我们找你有一件事。”
  “那是那是,要不然怎么会亲自光临呢。是啊,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无论是要买盐,还是要买茶,都是很重要的事。”
  “没有别的事,主要是想跟你聊一聊。”村长还是很认真地说。
  “啊啧,站在门口干嘛,请吧,进去喝茶。”书记说。
  进去之后,书记的女儿给他们到了茶,把一包“青海湖”牌香烟放在了他们前面。多杰看到是好烟,就一个劲地抽起来。卓玛看了看村长脸上的表情,就来回地搓着手。
  书记从碗架上取下自己的茶杯倒满茶坐在旁边的那个凳子上说:“各位有什么吩咐,是不是需要给我的脑袋动个手术啊?”
  村长再次把茶碗放在前面想了想说:“今天我们是为你那件事来的。昨天我去了乡政府,都在说……”
  村长想着这样展开话题时,书记马上露出一副很奇怪的表情说:“什么?我有什么事啊?”
  村长斜眼看了他一眼说:“就是你卖树的事,你……”
  书记像是彻底明白了似地说:“噢,原来是为这么件小事啊?”说完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张纸打开一边让村长看,一边说:“我有县林业局的批文。这个可以吗?是不是村里也得写个批文啊?”
  多杰一下子呆住了。村长也无话可说了。
  “既然你有准备就好,我们走。”村长说完准备走时,书记也踱到村长面前说:“现在还要准备什么?是不是还要弄个东西贴在大门上啊?”
  村长的脸变成紫黑色了,他也不说什么快步走出了大门。回去的路上村长不说一句话,就在他俩的前面走着。到了家门口他才停住脚步回头对多杰说:“你家有没有酒?”
  多杰也马上明白了村长的意思,笑着说:“有,还有昨天宰的山羊肉,走,今天我请你们俩喝酒。”说完看着卓玛。
  卓玛笑着说:“好,今天我也想喝个酒。社长家里肯定有好酒。下次我请客。走!”说着拉着村长的手一起去了多杰家。
  多杰确实很隆重地招待了他俩。煮了一盘肥肥的山羊肉不说,还从碗架上取下了一瓶盒装的互助大曲。
  卓玛看见这些都不由地往后退了退说:“我刚才是开玩笑的,哪有一个女人喝酒的,还是你们喝吧,我吃肉。”
  这会儿村长的气也稍稍消一点了,笑了笑说:“那样你不是占便宜了吗?”说完三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村长拿起那瓶酒问:“这个多少钱?”多杰很了解似地说:“这里卖十一块,西宁九块能拿到,那是批发价。”卓玛说:“那不用说是好酒了,你是不是专门给村长留的呀?”
  村长想了想说:“这纸盒的钱也肯定加在里面了。”之后没再谈酒的事,都忙着吃肉,也没人说话。多杰打开酒瓶,往一个小龙碗里到了半碗先给村长敬。村长敬了三下之后喝了一口说了声“真是好酒啊”给了多杰。
  村长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喝酒,大概喝了十多口眼圈就发红了。他眨着眼睛看着多杰的脸说:“我已经一年多没喝酒了。”
  “肯定有一年多了,像我这样就是戒一年酒也很难。”多杰说这话时一脸吃惊的表情。
  村长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摇着头说:“更桑这家伙怎么听不进半句人话呢?”
  “哪有他那样的书记!他除了知道讨好上面的领导还知道什么?你看看,有利可图时他跑在前头,有什么得罪人的事他都躲在后面。他这样的书记应该告他才对!”多杰有些激动地说了这些话,接着卓玛也看着村长说:“是啊,他确实很奇怪!你看看,今天你好心上他家跟他谈话他都尽说些傲慢无礼的话。看见他那样子我就恶心!我们应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是,这个拉多大叔肯定也同意。看看他个人的力量大还是一个村子的力量大!”多杰又这样加了一句。
村长一下子火了,拍了一下桌子说:“这就是你俩的办法吗?这样就算解决问题了吗?没头脑的家伙!”他俩有一阵子呆在了那儿。过了很久村长又开口了:“不能那样!再怎么着大家能团结起来是最好的,几个村干部都团结不起来,还怎样领导底下的群众?”
  ……
  最后,卓玛把村长送到了家里。说实话,村长还没到需要送的地步。到了他家的路口他让卓玛回家了。他不想回到家里,直接去了小卖部。小卖部门口有很多人,几个老头在下棋,拉多大叔也在其中。拉多大叔看见村长赶紧过来说:“怎么样,那笔贷款有着落了吗?”
  那句话让村长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一边想着什么,一边说:“还不知道,我过几天再去看看。”拉多大叔又压低声音说:“那以村里的名义给他们送只羊会不会好一些?我在家里养了一只羊,可以卖给村里。”
村长说:“暂时还等等吧,实在需要了再那样办。”拉多大叔又说:“要送就送给一个大点的头头,这只是我的想法,主要还是你来定。”
  “这几天我没空,你就操心着清理清理水渠,修复一下水库,每家每户都要出人力和马车,要不然就罚款!”村长说完这些就回家去了。
  到大门口时,妻子在挖左侧猪圈里的粪。看见他赶紧过来说:“你去了哪里?‘厚嘴’来找你了,还拿了两瓶酒硬是留下了。啊啧,你喝酒了吗?”
  村长一下子火了:“我之前不是跟你交代过吗?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能拿!去还回去!现在就去!”妻子马上不说话了,进去把两瓶酒装进口袋里出来了。
  村长看着她那单薄的背影心里不由地一阵刺痛。心想不该给她发什么火,就在那儿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突然刮起一阵旋风,他像是从梦中醒过来了似地一下进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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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三天。
  第四天村长又去了乡政府所在地。这次他直接去了信用社。办公室里还是只有小伙子和老头子两个人。他俩好象把该聊的话都聊完了,小伙子在抽着烟,老头子在看看报,很安静。
  那个小伙子只是看了一眼村长,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那个年纪大的把报纸放在一边看着村长塔巴说:“有事吗?”
  村长塔巴赶紧说:“来办个贷款手续。”说着脸上堆起了笑。
  “你是前两天来的那个吗?哪个村的?”
  “来了几次了,是里热村的。”
  “你们里热村从信用社贷了款还没还上是吗?”小伙子突然记起什么似地问。
  村长说确实有这样一件事。
  “你们连前面的都没还上,哪有继续贷款的?”小伙子摇头晃脑地看着村长说,“你们的村长和书记是干什么的?一定要选一个有能力的,要不然永远是老样子!”
  “村长是我,我叫塔巴。”村长低声说。
  小伙子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想了一会儿又说:“你们连前面的都还不清,怎么贷后面的?”
  村长马上很有把握地说:“这次一定能还上。”小伙子使劲摇着头说:“话怎么说都可以,假如还不了我们找谁去?”
  村长说:“这个我可以担保。”
  这时,那个年纪大的说:“那有什么可以抵押的东西?”
  “可以拿我所有的家产担保。”村长毫不迟疑地说。小伙子看着村长说:“你写个申请,还要盖上乡政府的公章。”
  这时,进来乡政府的一个干部,对小伙子说:“张乡长让你马上去他那儿。”小伙子很快就出去了。
  小伙子出去后,那个年纪大的问乡政府的干部:“什么事啊?”那个干部不以为然地说:“不知道,好象要商量他们承包种地的事。”
  那个年纪大的微笑着说:“怎么,你没参与一下吗?”那个干部使劲摇着头说:“我不参与。承包地种上粮食吃苦的是我们,到最后他们分到五千多块钱时,我们才分到两千块左右的钱。”
  村长无暇继续听他们聊天,赶紧出来到学校里求贡布老师写个申请。贡布老师也让上次那个汉文老师写了申请。村长去乡政府让张乡长签了字之后就赶紧去了信用社。那个小伙子不在就给了那个年纪大的。老头把申请拿在手里看了一眼说:“你要贷多少款?”
  村长说:“贷多少都行。”老头冷笑了一声说:“要贷多少必须得明确地写上,这是钱的事,必须得写清楚!”村长又去让那个老师写上五千的数字,再次去了张乡长的办公室。“又有什么事?”张乡长一看见他就那样问。村长说刚刚没写钱数,现在写上了,需要再签个字。张乡长一下子不高兴了,说:“没写贷款的数额你是怎么去贷款的?你们办什么事情都是这样糊里糊涂的,这样能办成个事情吗?实在是很麻烦!”说完看都不看一眼那个申请,随便签上字说:“对了,这一晌怎么没见你们书记啊?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书记啊?有人已经告到这儿了。帮我传个话,让他好好准备准备,过几天我们去你们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样吧。”
  村长塔巴再次拿着那个申请去了信用社递到小伙子手里,担心写的钱数是不是有点多了。这会儿那个小伙子的脸色完全变了,只是看了一眼申请,根本就没提钱数的事,直接说:“现在第一批贷款已经发放完了,只能等后面的了,申请就放这里吧。”村长疑惑地问:“这么快就完了吗?”
  “昨天就发放完了,你来迟了。”小伙子冷笑了一声说。
  村长有点无奈地说:“那还要等多少天才到?”小伙子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些都是县上定,我们不清楚。过半个月你再来吧。”村长没再说什么。
  张乡长虽说几天后才来里热村,但事实上他们第二天就来了。他们当中也有”狼顿珠”。他们先到了村长家,然后带着村长去书记家。赶到书记家里时,正好碰上他和村里的几个小伙子在打牌赌博,张乡长见状火冒三丈,问:“你们在干什么?”书记的脸红到了脖子根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青海湖”牌香烟,一边给乡长递烟一边说:“这会儿没事可干,就……”
  乡长也不接他递的烟,刨根究底地问:“真的没什么事可干吗?”
  这样一问,书记就低下了头。
  张乡长接着又骂了起来:“怎么就没事可干了?怎么让里热村脱贫这件事不是由你来负责吗?你是不是这里的书记?还有水渠冲了,水库垮了,这些都不是事情吗?反而在带领大家赌博,这是一个党员该做的吗?你这样的干部有什么用?这些事必须要在全乡的每个村里通报!明天带上一千块的罚款到乡政府解决问题!”
  书记直直地站在那里,都想不起把乡长一行往家里请。
  张乡长继续说:“之外你还带头贩卖木材,你眼里还有王法吗?你的胆子真大啊!是不是拉了一车?这件事罚五千!限你半个月之内交上来。”
  书记还是一动也不敢动。
  村长马上上前对乡长说书记拉木头的事上面有批文,不算是贩卖。书记也马上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批文给了乡长。
乡长看了那张批文更加地火了:“这上面怎么没有乡政府的签字?现在你眼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乡政府啊?没有乡政府的签字,就是有省上的文件也没用!”
  这时,”狼顿珠”的脸上带着嗤笑看了一眼所有在场的人。
  村长感觉到事情不妙,就把一社社长多杰叫到一边让他去把拉多大叔家的那只育肥的羊拉来招待这些人。接着让几个人帮着书记的女儿在屋子里铺上毡,把乡长等人请到里面倒了茶。他又把书记叫到一边说:“拿两瓶好酒来。”书记马上就拿来了两瓶酒。没过多久育肥羊也拉来了,村长就叫几个有经验的小伙子宰羊。这样一张罗,生气得准备要离开的乡长和几个干部也平和下来了。看着前面两瓶上好的酒他们就开始喝起酒来,喝到一半煮好的羊肉也就上来了。他们在书记家呆了大概三四个小时。最后,待大家吃饱喝足、心情大好的时候,村长一边给张乡长敬酒一边说这次书记拉木材的事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
  乡长有些不明白地问:“这话怎么讲?”
  村长像是在自我检讨似地说:“其实这事是我让他这样做的。修复村里的水渠需要钱,以前修渠贷的款现在还没还上,村里没有钱啊,我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书记去卖那些木头的。按理,这事应该先请示您,但是……”说着说着,就抱怨起自己来了。
  张乡长也吃惊地问:“那钱拿到了吗?”
  村长点了点头说:“木头一出手钱就到村委的账上了,要不然就连今天接待你们的一点钱都没有啊!”听到这些话,乡长很吃惊,直直地盯着村长的脸看。村长给书记使了个眼色,书记才像是醒过来了似地对乡长说:“就是这样,但是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就是村里卖的也是不允许的。但是你们村确实有困难,情况特殊,这次就破个例,以后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乡长一脸认真的表情。
  “是,是!以后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村长和书记异口同声地说。
  书记接着给张乡长敬酒。张乡长拿着酒杯对书记说刚刚他的批评一半对了一半错了,以后一定要和村长同心协力地让里热村脱贫。之后又拍着村长的肩膀说:“你这样说出来很好。这样吧,我说的那些话就当是没说吧,我虽然嘴上厉害一些,但心里还是为你们着想的。谁也不许放在心上啊!”
  接着书记又敬了几杯酒,乡长就有点醉了。乡长想着再喝下去会出洋相就准备要上路了。村长和书记左右扶着张乡长把他送上了车。书记又拿来一瓶酒说:“这个你们拿着在路上喝吧。”说完硬是把酒瓶塞进了车里。张乡长双手合十地说:“再见了。”
  乡长等人走后,书记让一个小孩去叫拉多大叔和卓玛,对在场的所有人说:“走,到我家里,今晚咱们好好高兴高兴!”
  往家里走时,书记问:“贷款的事怎样了?”村长立即拉下脸摇着头说:“昨天去时说这次的贷款发放完了,让等下一批。哪有这么快就发放完的,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书记冷笑了一声说:“那些人是随便说的。听说乡政府的一些人在牧区包地种粮食,贷款全被他们拿走了。听说那些人里面还有几个领导。”听了这话,村长的眼前立即浮起昨天在信用社那个干部和老头子聊天的情景,就不由自主地骂道:“这帮腐败的家伙!”
  没过多久拉多大叔和卓玛也到了,大伙儿就坐在刚才乡上的那帮人坐过的地方,一边吃他们剩下的肉一边聊天。拉多大叔、多杰、书记还喝起了酒。这会儿,拉多大叔把一杯酒递给村长说:“听说前两天你也在喝酒,今天也喝一点吧。”  书记也看着村长塔巴的脸说:“是不是真的?”
  村长笑着说:“那天是书记你让我喝酒的,今天可不能让我喝啊。”说着不停地挥着手。
  卓玛听出了村长话里的意思,“嘿嘿”地笑了起来。接着多杰也笑了。拉多大叔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一会儿看看村长的脸,一会儿又看看书记的脸。
  这时书记清了清嗓子说:“今天咱们村的干部都在这儿,前一晌就修水渠的事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争执,说实话在某些事情上可能是相互误会了,今天我完全明白了。所以……现在不用多说什么了,我要借此机会向村长为首的村干部们道个歉。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愿意捐出三千块钱修水渠。还要衷心地感谢一直以来对我的工作和很多事情给予支持和帮助的村长塔巴!”说完,屋子里充满了掌声。
  从书记家出来时天完全黑了,大伙儿都沿着通向自家门口的小路往回走。村长和卓玛一起走着。路上卓玛笑了一声说:“你的这个办法真的很高明。”村长立即说:“不能这样说,其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向上面的领导撒谎和向下面的群众撒谎是我以前最不见得的事。但是现在我自己也这样做了,想一想自己对自己也很失望啊!”
  卓玛说:“你这是为了这个村子啊,为了办成一件大事这样做也是必要的,没有人会怪你的。”
  村长没再说什么话。他俩走到村长家门口时,卓玛小声说:“你快到家了,我还要回家烙几个馍馍。”说完就向自家的方向走了。这时,村长又想起了什么事,对着她的背影叫了一声。卓玛停住脚步回头看。村长想了想又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你走吧。”
  卓玛在暮色中完全消失之后,村长突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最后把一口痰吐到地上想着里面会不会有血丝,但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他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就拐上了通向自家门口的那条小路。这时,随着风的吹动,从村头隐隐约约地传来录像里的什么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某个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召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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