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格泽求吉江措一朵莲花

作者:格泽•求吉江措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13-11-08 09:35:00 点击数:

一朵莲花
     格泽·求吉江措

  一间乌烟瘴气的夜总会包房里,六七个男女的面孔在晃动的灯光下显得尤为扭曲,堆放酒瓶的茶几上坐着一个醉醺醺的长发男人,他正在给对面沙发上的女孩儿偷偷说些什么,而那女孩儿也尽量把脸贴在他嘴边,还不时做出些暧昧的表情来迎合他。这个女孩儿叫梅朵卓尕,是这家夜总会的陪酒妹,来这儿上班已有半年多,有很多回头客都是专门来找她的。一场喧嚣过后,梅朵卓尕如往常一般离开了,坐着陌生男人的轿车消失在霓虹深处……
  盛夏的昌都,犹如诗中所描摹的一般动容,翠绿的群山环抱着整座县城,房前屋后总能听见清脆的鸟鸣……代吉拉毛的家就在这美丽的昌都。天还未擦亮,代吉拉毛已经吃过早饭准备去上学。以前都是父亲开车接送她上下学,但是两年前父亲被安排到离昌都好几百公里外的XX乡政府担任乡长一职,所以给代吉拉毛买了一辆代步用的电动车。代吉拉毛向身后的母亲道别后就一路驶向了学校,迎着清晨芬芳的空气。她已经读到了高三,是班里的尖子生。由于临近高考复习量骤增,为了更好的完成复习内容,她便向母亲提出中午就在学校用餐的请求。这段时期,代吉拉毛把全部精力都投入了到学习中,未曾发现一场家庭变故正一步步向她逼近。父亲在基层工作,路途遥远所以平时很少回家,就算回来一两趟也多半是去办理公务或者喝酒应酬,几乎不怎么和代吉拉毛的母亲央金有太多言语,彼此间故然产生了莫名的距离,而这距离将会彻底改变这个家庭的命运,尤其是代吉拉毛的一生。央金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居家女人,年近四十,虽然显得很瘦小,但并不妨碍她用那双勤劳的手操持家务。她的一天就是在供佛点灯,烧茶做饭和洗衣打扫中度过。在女儿出生后不久她患上了严重的妇科疾病,手术后病情却也得到了好转,只是从此后便不能再孕。央金和丈夫扎西多杰不是两情相悦后走到一起的,是通过双方父母的安排。当时扎西多杰对于这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婚姻制度有过抵触,但最终还是无奈地选择了妥协,央金却没有太多的疑虑和不满。丈夫在昌都期间,她至少还能见到他,但是现在只能独守着空荡荡的卧室。女儿又忙着迎接高考,除了晚上回家一整天只剩她一人,平时又不善与人来往。在漫长的孤寂和等待中,她默默守护着这个三口之家。
  窗外的车流声吵醒了半睡中的梅朵卓尕,凌乱的头发未来得及梳理,她便掐起半截香烟倚坐在床头。红润的双唇并不能掩饰她犹豫的眼神,转过头看着身边熟睡的长发男人突然间变得更加陌生,泪水已在不知不觉中滑落到胸口,往事一幕幕刺痛着那颗破碎的心……
  代吉拉毛和母亲伴着一路忐忑到了教育局门口,今天就是公布高考成绩的时间,门口已经挤满了很多焦急的家长和学生,代吉拉毛费力挤进了人群,在一旁等待的央金正双手合十祈祷三宝,希望女儿能够考上。没过一会儿,便听见人群中传来:“阿妈央金,我考上了,我考上了……”的声音,代吉拉毛带着一脸的兴奋朝央金这边跑来,并一下抓住央金的手在原地蹦跳个不停,代吉拉毛就要实现她从小的梦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高兴之余央金第一时间拨通了丈夫的电话,可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喂…”,央金连忙挂断电话,心想:“怕是拨错了号码…”,把电话交给了女儿,代吉拉毛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一喜讯告诉父亲,但是父亲的电话却是关机,这让代吉拉毛和央金有些失望。没多想母女俩便载着一路的欢声笑语回家了。其实央金并没有拨错号,但当时她也没有太在意。

[FS:PAGE]

  昨天接到县里通知,说是上级领导要到扎西多杰所在的乡政府视察工作,一番简单的工作汇报后,扎西多杰陪同几位领导到了餐厅,席间几位领导一致肯定了乡政府的工作成绩,并给予扎西多杰很高的评价。一番寒暄过后,三辆丰田“霸道”载着扎西多杰备好的礼物驶向了落日的余晖中。此时酒意未尽的他领着乡上的同事一头扎进了餐桌。已至深夜,除了远处的几声狗叫,只剩下半空中若隐若现几颗残星。扎西多杰和一个女孩儿进了寝室,没过一会儿,那盏白炽灯便消失在黑暗中。她叫卓玛才措,是乡政府文秘,一名大学毕业生。在她14岁时,父母在一次车祸中遇难,当时她也在车里。
  梅朵卓尕如往常一样,到了每月的藏历十日,就会去结古寺转经祈福。转经的山路坎坷不平,仿佛她这一路所历经的风风雨雨。天空此刻也下起了雨,和她一同转经祈福的人们陆续选择了避雨,只有她一人还在继续前行。往事再一次浮现于脑海,泪水顷刻间化作这场暴雨湮没了她前行的小路……
  一声急促的电话铃吵醒了正在沙发上打盹儿的代吉拉毛,心想一定是邮局打来的,让她领取录取通知书的电话,可是电话那头找的却是母亲,“请问这是扎西多杰家吗?”是个轻声细语的女人,“对啊!”代吉拉毛回应道,“噢…那…那请问扎西乡长的妻子在家吗?”这个女人的声音显得有些紧张。“请您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叫妈妈”代吉拉毛客气的回应道,然后就去喊来正在经堂点酥油灯的央金。代吉拉毛听不清电话那头的女人说了些什么,母亲也并没有回应只是坐在沙发上静静的听着,不过一会儿,母亲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泪水也跟着夺眶而出。而代吉拉毛的脑海中却猜测着各种问题:“难道是我的大学支援滑档了?不会是父亲出了什么事吧?……”等母亲一挂断电话她便去追问,但此时央金却只字未提,绕开一旁的女儿回卧室了。代吉拉毛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对她熟视无睹的眼神,便立即拨通了父亲的电话。傍晚时分扎西多杰神情恍惚地出现在家里,还带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女人,代吉拉毛就请她坐下并沏了杯热茶。过了片刻,听见屋里的父母正在大声争吵,那女人和代吉拉毛不约而同的走到卧室门口。当扎西多杰走出房间时,却见母亲正在擦拭着泪水,等代吉拉毛一番追问后才知道原来是父亲和这个女人有染,白天打电话找母亲的正是眼前这个女人-----卓玛才措,更让代吉拉毛无法预料的是她居然怀上了父亲的孩子…… 眼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击碎了这个三口之家,在代吉拉毛幼小的心灵划上了一道难以磨灭的伤痕。代吉拉毛知道父亲和这个女人做出了如此龌龊的勾当后,就一气之下冲向了在旁的卓玛才措,这时扎西多杰却推倒了上前抓狂的女儿。央金看见女儿摔倒在地,终于把积怨已久的怒火烧向了扎西多杰和卓玛才措,在一场慌乱的争斗中卓玛才措的肚子不慎被央金踢到,还未等扎西多杰反应过来,卓玛才措双手捂着肚子已躺倒在地,下身开始淌出鲜血。扎西多杰像一条疯狗一把抓住央金的头发使劲撞向茶几,不念半点夫妻之情,然后抱着卓玛才措慌忙而去。没想到这一撞却要了央金的命,由于后脑勺被砸穿致使她当场死亡。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惊醒了左邻右舍的人,等他们进门时发现代吉拉毛抱着母亲的尸体嚎啕大哭。
  一辆白色丰田汉兰达在昌都拥塞的街道上吃力地向前移动,后排座椅上躺着下身满是鲜血的卓玛才措,而扎西多杰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恨不得把脖子伸出挡风玻璃,刺耳的喇叭声伴随着卓玛才措痛苦的呻吟。在路上耽搁了几十分钟后,汽车终于停在了县医院门口。在抢救室门口焦急等待的扎西多杰全然不知妻子已喊冤离世,一心惦记着卓玛才措母子的安危。其实几个月前当他得知卓玛才措怀孕的消息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他最终决定和她划清界限,并拿出十万元给卓玛才措做为补偿,而且要求她打掉肚中的孩子。但是卓玛才措却坚决不肯,自从父母在车祸中丧生,她愈加懂得生命的珍贵,万般无奈下她拨通了扎西多杰家的电话。想到这儿,扎西多杰就越觉得对不住卓玛才措,毕竟他的心理有这个女孩儿的位置,是这个女孩儿带给了他妻子所无法给予的心灵慰藉和肉体愉悦…… 过了一个钟头却还未见抢救室的门打开,没过一会儿,医院的过道里出现了四五个民警,是来逮捕扎西多杰的,就在这时,急症室门口的灯终于熄灭了,当医生宣布卓玛才措因失血过多经抢救无效包括胎儿在内双双死亡的消息时,扎西多杰一头栽倒在地,一位年轻的民警上前对扎西多杰说:“由于你涉嫌杀害央金,现在需要你配合我们到公安局接受进一步调查”,还未等扎西多杰从失去卓玛才措的痛苦中缓过神来,又一个更为可怕的噩耗彻底击垮了他。这个夜晚他失去了全部,妻子、女儿、知己以及她肚中未出世的孩子,还有他打拼多年的仕途……现如今都已化作一阵风消失在昌都的夜空中。

[FS:PAGE]

  今天是礼拜天,梅朵卓尕提着早先买好的衣服和零食到了玉树州孤儿学校门口。她是来看望自己的两个“孩子”,一个叫巴丁文德,9岁,是个性格开朗的男孩儿,另外一个叫尕松文毛,比巴丁文德小两岁,是个羞涩的小丫头。说到这儿,其实这两个孩子是靠乞讨谋生的流浪儿,梅朵卓尕在菜市场门口经常会见到这两个孩子,她总会给他们些救济。慢慢接触后才知道两个孩子也是从昌都过来的,他们另外还要照顾病入膏肓的奶奶。她知道后对两个孩子越是心生怜悯,于是每过两三天她就会买些吃的去看望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奶奶。不过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老奶奶带着对两个孩子的不舍悄然离世,第二天她的尸体就被结古寺僧人收去做超度和天葬。可能是因为这两个孩子也是从昌都来的,如今又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出于同情和相似的境遇,她毅然决定收留这两个可怜的孩子。很长一段时间内两个孩子一直生活在她身边,其实梅朵卓尕当时的条件也算不上宽裕,白天她就在租用的房子里教两个孩子认字,晚上索性带着他们去夜总会。保安才多平时都会帮着照看两个孩子,出于对梅朵卓尕的爱慕。他是结古本地人,自从梅朵卓尕到这家夜总会,他便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昌都女孩儿,只是才多平时不于言表,性格有些木讷,直到后来梅朵卓尕离开时他也没能对她表示心意。其实梅朵卓尕早已看出他的心思,但是她不想伤害这个好人,破败不堪的身体和伤痕累累心灵已然再无法适应那种见光的生活。如果有时梅朵卓尕要陪客人过夜,她就把两个孩子安排到保安室睡觉,但是第二天一大早她便会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他们自己的家。为了不耽误两个孩子的未来,让他们也能像同龄小孩儿一样去上学,她想尽了各种办法,但都未能如愿。最后她想到了结古寺,毕竟这两个孩子与寺院结下过那么一段因缘,他们的奶奶去世后,所有后事都是由寺院帮着处理。她希望通过寺院的威望,向当地教育局提出入学申请。寺管会的僧人知道事情的原委后,于是决定帮助梅朵卓尕,经过他们的再三努力,最终使两个孩子顺利地进入到玉树州孤儿学校就读,这让寺管会的僧人和梅朵卓尕都倍感欣慰。
  已是深夜,而梅朵卓尕却难以入眠,便径直走进了洗手间。而此刻在床上鼾声四起的却是一个有家室的陌生男人。看着镜子里憔悴落魄的面容,再也无从寻找那个单纯又快乐的女孩儿---代吉拉毛的影子。是的,梅朵卓尕就是当年的代吉拉毛,就在她拿到第四军医大学一本录取通知书的前一天,父亲扎西多杰因杀人罪以及后来还查出他在担任乡长期间,挪用公款和收受贿赂等罪名,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并没收了家里的全部财产。面对家破人亡的残酷现实,代吉拉毛选择了离开,带着失去母亲的痛苦和对父亲的巨大仇恨只身前往圣城拉萨,只留下一张被撕碎的录取通知书和所有曾经的美好回忆。
  刚到拉萨是人生地不熟,一种莫名的孤寂和无助充斥着代吉拉毛脆弱的心灵,揣着兜里仅剩的几百块钱在圣城拉萨开始了求生的艰难旅程。由于她有不错的汉语基础,不久后便在一家藏餐厅找到了一份收银员的差事。老板不是本地的,叫周拉加,是个体态臃肿的中年男人。在外人看来他对妻子和两个女儿都倍加疼爱。妻子是拉萨本地人,不善言辞但是为人善良,平时对代吉拉毛和其它打工者很是体贴和照顾。代吉拉毛的日子就在这迎来又送走的食客间平静的度过,直到那个如梦魇般无法抹去的午后。因为餐厅那几天需要翻修,除了老板周拉加和一名从西藏日喀则来的女孩儿次仁措毛外,就只剩下代吉拉毛一人,而周拉加的妻子格桑卓玛带着两个孩子早前就去了尼泊尔探亲和朝圣。所有人眼中憨厚老实的周拉加居然是个披着羊皮的恶狼,等他把次仁措毛支开后,就把罪恶的手伸向了代吉拉毛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孩儿,面对兽性大发且又壮硕的周拉加,代吉拉毛在无力的挣扎中还是被他……独自在沙发上蜷缩的代吉拉毛,抽搐的身体似乎忘记了怎样去哭泣,只有下体流出的鲜血如潮水般暗涌在心底。“命运为何总是要无情的戏弄我,让我再一次沉浸在无边的痛苦中?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前世做过太多恶业,待到今生受罚?”代吉拉毛反复质问自己。当他决定告发这个十恶不赦的畜生时,眼前却浮现着格桑卓玛和她的两个孩子,经过几番内心的争斗,她最终选择了沉默,为了不让两个孩子也像她一样面对支离破碎的家庭,她再一次选择了离开,独自来到一个更加陌生和遥远的地方玉树结古,并改名为梅朵卓尕,从此后她就在夜总会和洗浴中心等“边缘地带”开始了一次次痛入骨髓的自我摧残,只为了掩埋那些不堪回首的伤痛。
  广袤的玉树巴塘草原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就在不远处平坦的北面群山下,一座尼姑寺在雪景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庄重肃穆,云雾缭绕的寺院深处传来一阵阵天籁般的诵经声。梅朵卓尕就盘坐在尼众里,这是她到寺院为尼的第二个年头。
  那是梅朵卓尕第一次在藏历十日到结古寺绕山转经,等她爬到山顶时,感觉太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安详和温暖,当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她美丽的脸庞,感觉一瞬间驱散了梅朵卓尕心中的黑暗。在她下山回去的路上,看见一尊刻有白度母的石像前放着一本书,虽然书皮已被风雨侵蚀,但里面的内容却清晰可见,是用汉字写的,还有精美的唐卡插图。梅朵卓尕向“白度母”磕头顶礼后,就带着书下山了。这本书至今陪伴在梅朵身边,是索甲仁波切的巨著《西藏生死书》。在玉树漂泊的这几年,尽管梅朵卓尕穿梭在被欲望点亮的霓虹深处,但是在她独处的时候一定会翻开这本书,刚开始觉得书中的内容很有道理,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轻松和抚慰。但经过不断的深入和思考,最终让她渐渐看清了世间的一切犹如一场场演绎着各种悲喜的戏剧,也让她慢慢走出了内心的荒漠。当她读到书中的这一段开示:“虽然我们一直认为如果放下的话,就会一无所有,但生命本身却再三透露相反的讯息:放下是通往真正自由的道路。当海浪拍岸时,岩石不会有什么伤害,却被雕塑成美丽的形状… 因此,生命中的逆境,都是在教我们无常的道理,让我们更接近真理…困难与障碍,如果能够适当地加以了解和利用,常常可以变成出乎意料的力量泉源。在各位大师的传记中,你会发现,如果他们没有遇到困难与障碍的话,就找不到超越的力量…”,梅朵卓尕心中所有的伤痛和迷惑消失得无隐无踪。黑夜下无数次受尽折磨的身心最终在佛祖面前得到了救赎,泪眼朦胧的视线中仿佛再一次看见了母亲央金和父亲扎西多杰的笑容……
  一年后的某天,身披绛红色僧袍的梅朵卓尕出现在昌都监狱门口…
  伟大的顶果钦哲仁波切说过:“请不要被狂野的念头所奴役,去认清念头空的本性。当你发现仇恨的本质不过就是一个念头,如是见到它,它就会像一朵云消失在空中……”。

格泽•求吉江措
2013年6月6日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