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go

浅析道帏多吉近期作品

作者:蔡煌道杰 来源:青海湖网 时间:2011-11-08 14:52:00 点击数:

提着幸福吟唱
                 ——浅析道帏多吉近作中的积极心理学因素

  我至今还能回味出九十年代中期诵读道帏多吉诗集《圣地:诞生》时的青春激情,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大声吟唱着眼前事物,想象着因为诗歌的存在而使这片热土充满了在汉语中永恒的可能,不可名状的激动充盈心中,喜悦的泪水潸然而下。环坐群童的嘻哈声突然沉寂,寒风让位于火一样热烈的诗章,“午夜:从圣地飞来的白塔如十轮红日/培育歌手的山河/花开叶落:石头帐篷下的藏乡/终于弥漫金黄的法轮和如林的歌手”(《藏乡道帏》)。
  道帏多吉是个地地道道的抒情诗人,但凡目之所及,耳之所捕,肤之所亲,皆是歌咏对象,融入诗章熠熠生辉。《藏地》《龙碗》《歌手》等等诗篇或忘情于奇美雪域,或沉醉在古老文化,对传承的担当,对宿命的抗争,对山水的热爱,对亲人的眷念,似乎要领受历史和人生所馈赠的无以伦比的辉煌和大苦大难,往往让人一唱三叹。三年前,又收到诗人的另一本诗集《天上的青藏》,在浓郁炽烈的抒情之下,悲情的阴郁的迷惘和惆怅恰似高原空气般稀薄了,取而代之的是日益明朗欢快的基调,一种脱离世俗繁杂羁绊的自我观照隐隐约约显露,二十年游吟,渐变中走向一种更加轻松的诗歌写作。
  《随风飘去》《诗意乡村》《苍茫的青藏》便是很好的佐证。
  很多年来的诗歌阅读经验仿佛充斥了一种显而易见的暗示,在成为经典的可能性面前,诗作似乎必须要承载卓尔不群的生命体验,包括生命个体对世事变迁、文化断裂、人性异化、悲剧意识以及荒诞人生的承受和抗争,变异与拒绝变异,毁灭与对抗毁灭,从而完成诗歌应有的高度。道帏多吉前期的很多诗作可以归类为此,对地域、民族、文化的关注,沧桑中饱含深沉的忧患。然而,在《诗意乡村》中我们看到的是诗人的另一个心界,“晚霞里的寺庙/沐浴在母语的光辉里/没有了承担,只有清风满地//此刻,我听见花儿的呼吸。” 这座“晚霞里的寺庙”美丽、宁静、清幽,因为 “在母语的光辉里”,因为没有世俗的祈求和功利的追逐,也就“没有了承担”。或许是有了寺庙里满地清风,或许是感悟到了“花朵的呼吸”,让诗人的心灵纤尘不染,生命便明快鲜亮起来。
  宽恕。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社会转型的加剧,社会各阶层贫富差距的扩大和利益分配的不平衡,人们似乎越来越多地出现了消极心理。在这个背景下,读道帏多吉的诗,实在是享受一种心灵盛宴。心能放下,快乐就有了,幸福就有了。密歇根州大学的心理学家克里斯托弗•皮特森认为,宽恕与快乐紧紧相连,“宽恕是所有美德之中的王后,也是最难拥有的。”这种宽恕来自哪里?对于诗人来说,只不过是自己成长的土壤,“小时候,躺在母亲的宽恕中,”虽然“长大了,住在远方的复杂里”,却从没迷失自己,“从现在起,我背一筐遗憾/提一壶幸福/赶赴母亲的残缺里”,从复杂中抽身而出,挽救自己的遗憾,弥补母亲的残缺,宽恕和感恩形成完美的一体,千里迢迢风尘赶来的游子和望眼欲穿絮絮叨叨的母亲,打造出弥足珍贵的天伦之乐,还有什么比这样的诗歌更让人动容的呢?
  感恩。知名心理学家、香港城市大学应用社会科学系岳晓东博士说“感恩可以使我们经常感受到幸福,享受生活中的乐趣。感恩让我们释怀人生的烦恼,从更客观的角度来看待人生。” “阳光的朗笑里/我等待爱妻和花朵风尘归来”(《苍茫的青藏》)。除了亲人,道帏多吉对陌路人也有一样的感恩,期盼着一同分享美好的事物。在春天,有些花开了,“远处的一棵丁香树上/传来幽香的消息//低头望见花盆里那一朵独处的莲花/奉献着充沛的闲情/心头升起由衷的敬意/远方的人再缓一缓”(《随风飘去》)。春天到了,丁香和莲花占据了远近空间,一份清幽,一份闲适,诗人不愿独享,轻轻呼唤“远方的人”,和我不一样的人或是陌路者,缓一缓手头的琐事或脚下的长路,回到一种慢板的生活。感恩周围的人,感恩自然万物,同时也感恩生活中的磨难和挫折。面对“怀里的那匹野马消失/我背着冬天走远”时,依旧没有抱怨,没有诅咒,只是满心体味着“这天盛开的祝福,飘逸无痕”。即使“我的房子建在远方寒冷的信仰里”,也凭借想象、信念、细腻的感应,诗人“像住在冬天的童话里”。
  满足感。道帏多吉的诗具有明显的空间意识,这里或那里,此处或彼岸,几乎每一首诗都有一个场景,但不存在强烈的对立性,不管是“炕上”“屋”“家”,也不管是“巷子”“村庄”“河傍”, 也不管是“青海”“青藏”“藏地”,或者是特定的“康定”“藏南” “不丹”,都是诗人心的疆域,快乐的领地,幸福的源头。比如:“一个人的藏地,大音希声/远离了激烈/顺着灵魂的方向……兴许在某个留白处/是意想不到的幸福”。一个人的藏地不是孤独者的绝境,而是一个可以顺着灵魂的方向去体验意想不到的幸福的地方。成者王侯败者寇,富贵枝头幸福花,实用主义哲学盛行的今天,很多人认为竞争才是通往幸福唯一的通道,财富才能提升幸福感。殊不知竞争成为生活终极目标,人类一定会被这一自身创造出来的增加财富的手段所毁灭。“朴素的歌谣生根的村庄/一壶纯净,一杯明月/村庄,满谷是安详的文学。”(《苍茫的青藏》)除了歌谣之外,几乎无法猜出诗人究竟拥有什么?需要什么?“远离了激烈”,将“琐事泡成一杯香茗”,低头看看尘埃的高度小草的心脏。多么容易满足的心灵,幸福如此不期而至。
  主观幸福感。诗人对南亚小国不丹的关注不是一时兴起,与他对幸福的思考一样漫长。在道帏多吉文化散文集《寻梦诗意藏地秘境》的评论中,我有这样一段文字:“道帏多吉不讳言对幸福的向往和追求,他的行走在很大意义上是对稍纵即逝的幸福的挽留,是一次对幸福进行永恒把握的企图。我更愿意把《幸福,从阳光下诗意的地方飘向遥远的不丹》,与几篇写道帏的文章看作一个整体,道帏是一个幸福挥之即来的家园,而不丹,则可能就是人间幸福长久驻足的乐园。”
  我们有必要了解一下不丹模式。地处喜马拉雅山的不丹,土地总面积 47000 平方公里,人口只有170万,藏传佛教(噶举派)为不丹的国教。所谓不丹模式就是注重物质和精神的平衡发展,将环境保护和传统文化的保护置于经济发展之上,衡量发展的标准是国民幸福总值(GNH),而不是我们通常采用的 GDP(国民经济总值)。国民幸福总值最早由不丹国王旺楚克在1970年提出,他认为政府施政应该关注幸福,并应以实现幸福为目标。在这种执政理念的指导下,不丹创造性地提出了由政府善治、经济增长、文化发展和环境保护四级组成的国民幸福总值指标。追求GNH最大化是不丹政府至高无上的发展目标。实践的结果是在人均GDP仅为700多美元的不丹,人民生活得很幸福。(摘自网络)
  《苍茫的青藏》中也有一节关于不丹的诗行:“不丹,滋养淡然的地方/只需莲花一朵/清凉的不丹,一切随风而逝/唯有触手可及的幸福。”在积极心理学的理念中,幸福就是个人的主观体验,即幸福在我心。只要愿意,幸福触手可及。
  追求幸福是亘古以来诗歌创作的一大主题, 中外优秀诗人都有所触及。比如被誉为农业时代最后一个诗人的海子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写道,“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告诉他们我的幸福/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我将告诉每一个人。”再比如古希腊著名女抒情诗人萨福的《暮色》:“晚星带回了/曙光散布出去的一切/带回了绵羊带回了山羊/带回了牧童回到母亲身边。” 海子并不拥有幸福,他必须 “从明天开始”,要有所行动地去 “做幸福的人”,这是一种未来式不可测的幸福,简而言之是对今天的不幸福局面的一种决绝,可是他又无法确定奢望的幸福到底能不能恒久,“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闪电”般迅捷短暂的幸福,“将”告诉给每一个人。并且海子要做的很多很多,将幸福与人类最基本、最广泛、最恒久的需求联系在一起,最终惑于基本、广泛、恒久本身,不得不放弃这尘世间的幸福,不得不在最后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将一切抛掷在身后。萨福在《暮色》里一连四个“带回了”,展现出田园牧歌般的恬静与祥和,回到母亲身边是安全、温暖、惬意、幸福的归宿,是最大的寄托。但这舒适、温暖、快乐的时光是过去式的,是对童年生活的追忆和缅怀,同样难以把握当下的幸福。
  有趣的是道帏多吉也有孤独,也被“荒凉笼罩”,但行走或飞翔,静坐或观想,幸福如影随形。或许因为沐浴在藏传佛教光芒中的生命,有着比此生幸福更为高远的追求。
  宗教信仰。远古赞普神话中,精神的高贵在民族童年的记忆中就已经烙下了。传说藏族前七位赞普都是天神之子,通过木神之梯和光绳,往来天庭人间,生前驻留人间让黑头藏民生活幸福,死后一定要回天庭享受极乐。直到第七位止贡赞普听信奸人谗言,砍断了通天光绳,从此不能返回天界。在一些深受藏族群众膜拜和祭祀的神山顶,尚能看到后世子孙用羊毛绳苦心营造的天绳,斜斜的拉向山的最高处。或许,机缘巧合中,在藏族原始宗教或佛教光芒的普照下,先王们创造幸福的神秘力量在一代行吟诗人身上复活了,道帏多吉像一个王,“抚摸温柔的青藏”,接受喜鹊的祝福,指引“站在神话上”的“狼”寻找归宿,与山水交谈,与鸟兽为伴,传达着自己的体验和喜悦,从而轻而易举地拥有了幸福,使他在“遥远接着遥远/慈悲融着慈悲”的苍茫青藏,实现了“梦幻圣地之上”的彻悟,“一卷书,一杯清茶/一亩地,一首诗/一叶一世界/那里将安顿我的奢望”“远方的乡村,我提着一筐幸福/风尘而来。”(《苍茫的青藏》)
  藏族文化在心智释义方面的细腻令人叹为观止,基于愉悦和满足的快乐,衣食无忧身心无障的幸福,解脱六道轮回的极乐,随同佛音梵呗弥漫在世俗生活的每一个毛孔里。“叫醒了安静的翅膀/比清晨,更早发现黎明的隐秘。”随着白海螺音袅袅升起的桑烟中,六字真言和祷告声此起彼伏,却绝对听不到一句是关于自身功名利禄的祈求,唯有一遍遍重复着“畜无灾,人无病”或“愿一切有情往生极乐世界”祷告,没有私心杂念,没有了物欲横流,所以“心在聆听开花的声音/如去往天堂的路上。”
  英国诗人雪莱说:“诗是最快乐最良善的心灵中最快乐最良善的瞬间的记录。”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在《青海湖诗歌宣言》中呼吁:“在当今全球语境下,我们将致力于维护对生活的希望和信念,我们将致力于推进人类之间的关爱和尊重,我们将致力于创建语言的纯洁和崇高。”道帏多吉对幸福的渲染,对生活的赞美,正在用优雅的抒情实践着这一诗歌精神,我将《苍茫的青藏》中的一节抄录于此,做为结语,但愿阅读中所激发出来的温情让平凡的生活更加精彩:“我的领地,春暖花开/蜿蜒的河流满载抒情的果实//遍地鸟语花香,大地收获诗歌/这是我的牧场,让善良和梦想绽放//在远方的祝福里/我和清晨一起抵达清香的领地。”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