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尕日塘秦刻石 看历史上的河源意识
作者:霍福
来源:青海日报
时间:2025-10-17 08:4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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尕日塘秦刻石矗立在黄河河源,这块石刻为目前国内已知唯一存于原址且海拔最高的秦代刻石。扎陵湖是黄河河源地区的第一个大湖,黄河自源头而来,首先注入扎陵湖,出湖后数十公里又注入鄂陵湖,再出湖后奔流五千二百多公里,最后汇入渤海。尕日塘秦刻石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漫长而深沉的河源意识,其中祖源记忆、寻找“不死药”和黄河探源是河源意识在现实生活中的具体反映。
祖源记忆与河源意识
说到底,追根寻祖是中国人最为传统而深沉的文化心理,祖源记忆是河源意识中最为古老的文化表征之一。
寻找“不死药”与河源意识
黄河探源与河源意识
“河源昆仑”“河源天河”神话对后世影响极大,这些神话传说与后世的黄河探源行动是一脉相承的。
总之,河源意识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命题之一,数千年来从未中断。从祖源记忆、寻求“不死药”,到实地勘查,尽管形式内容不同,但黄河的神圣地位始终不可动摇,这正是母亲河的文化底蕴和历史影响力所在。“尕日塘秦刻石”是我国传统文化中河源意识的具象和表征,它的发现是新时代文化发展的标志性成果。
(作者系青海省社会科学院文史研究所研究馆员)
祖源记忆与河源意识
最早的河源意识是神山圣水、山水依存观念,最具代表的是“河出昆仑”之说。在古代,“河”字起先专指黄河,没有其他河流的意思,“河出昆仑”是说黄河发源于昆仑山。秦汉以前,传说昆仑山还是黄帝的“下都”(《山海经·海内西经》),据说周穆王巡游途中还登上昆仑山,观看了黄帝的行宫(《穆天子传》)。神话是古人的历史记忆,对于中原地区的人来说,黄河作为母亲河自西方而来,循河上溯,可以到达昆仑,那里居住着华夏人文始祖黄帝。《史记·六国年表》载“故禹兴于西羌”,大禹是黄帝的后裔,说明黄帝也来自西面。于是,河源昆仑在古人的记忆深处便有了追寻祖源的意涵。

《全唐文·禁断矫称敕使制》。 霍福供图
后来,“河出昆仑”经过浪漫主义改造,转变为“河出天河”神话。传说上溯黄河,最终会到达天河,这种观念在隋唐时期非常盛行,如初唐诗人李峤在《河》说:“源出昆仑中,长波接汉空。桃花来马颊,竹箭入龙宫。”李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既是浪漫主义情怀的表达,同时也是对当时社会上普遍流行的“河出天河”河源观的文学化反映。这一时期,河源甚至还被进一步具象化,传说天河边上住着牛郎织女,上溯黄河便可到达那里,刘禹锡《杂曲歌辞·浪淘沙》:“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唐代中后期诗人胡曾《咏史诗·黄河》也说:“博望沉埋不复旋,黄河依旧水茫然。沿流欲共牛郎语,只得灵槎送上天。”元代时,虽然进行了黄河探源等实际行动,河源知识大大增加了,但“河出天河”的河源观仍然有很大的社会影响力,如李祁《黄河赋》就有“乾清坤夷,岳奠川会。览四海之萦环,见黄河之如带。下亘寰宇之区,上通银河之泒”的句子。说到底,追根寻祖是中国人最为传统而深沉的文化心理,祖源记忆是河源意识中最为古老的文化表征之一。
寻找“不死药”与河源意识
我国古典神话中,西王母是昆仑山上的大神,掌管着“不死药”。后羿是第一个求到“不死药”的,他让妻子保管,却被嫦娥偷吃后飞到月亮上去了。按《穆天子传》的记载,西周第五位天子周穆王坐着八骏马车西巡,他见到了西王母,两人欢歌宴饮好不惬意,西王母关切地问:“将子无死,尚能复来?”周穆王则信心满满地说:“予归东土,和治诸夏。万民平均,吾顾见汝。比及三年,将复而野。”最后他们还登上山,刻下“西王母之山”几个字,并栽下了一棵槐树。这次见面中穆王没有得到“不死药”,只是约定处理完国事后再来看望西王母。后来西王母“其年来见,宾于昭宫”(方诗铭、王修龄:《古本竹书纪年辑证》,上海古籍出版社,第49页。)穆天子在西王母回访中似乎也没有得到“不死药”,从这里完全看不出西王母是掌管“不死药”的大神形象。我们根据“尕日塘秦刻石”作个推理,或许在古人的观念中,首先必须要循河溯源,来到河源地区,登上昆仑山,见到西王母,才有希望求得“不死药”,河源、昆仑、“不死药”三者需同时出现,缺一不可。周穆王曾登上昆仑山观看黄帝行宫,又于六月十五日癸亥禋祀过昆仑之丘(《穆天子传》),此后他继续西行见到了西王母,大约也是奔着“不死药”去的。

《山海经》称昆仑山是帝之下都。 霍福供图
秦汉以后,寻找“不死药”,追求长生不老是很多帝王的情结。秦始皇统一六国后,便迫不及待地将求“不死药”当作一大政治任务,不断派人四处寻找。“尕日塘秦刻石”说五大夫翳率方士到河源地区采“不死药”,这从一个侧面也反映了当时秦朝社会的河源意识,他们认为在黄河河源处的昆仑山上珍藏着“不死药”,所以不远千里来采药。汉武帝寻找长生不老药的疯狂行为也不逊于秦始皇。这种“不死药”情结在后世反复出现,唐玄宗时,不少人打着皇帝旗号外出采药,让地方上承担各种费用,役使劳力,一度猖狂到连皇帝都不得不下令禁止的地步,并发布著名的《禁断矫称敕使制》:“如闻在外州多有矫称敕使,诈乘传驿:或讬采药物,言将贡献;或妄云追人,肆行威福,如此等色,犹须禁断。若缘别使,皆发中使,以此参察,固易区分。宜令州县严加捉搦,勿容漏网。”(《全唐文》卷22《玄宗三》)那些“讬采药物,言将贡献”的矫诏人员,大约不少人是去往河源的。此时“唐蕃古道”开辟已七十多年,唐蕃之间的使臣常年往来于河源地区,真实的河源知识已经传到内地,却无法替代由神话影响形成的昆仑山出“不死药”的社会影响力。黄河探源与河源意识
“河源昆仑”“河源天河”神话对后世影响极大,这些神话传说与后世的黄河探源行动是一脉相承的。
早在唐太宗时期,大将侯君集、江夏王李道宗一路率军追击吐谷浑王伏允,“转战过星宿川,至于柏海……北望积石山,观河源之所出焉。”(《旧唐书·侯君集传》)柏海指今扎陵湖一带。实际上,侯君集一行到达今星宿海地区,观望河源属于偶然事件,对当时中原地区人们的河源观念没有产生实质性影响。元朝时,都实奉旨探寻河源,将今扎陵湖“尕日塘秦刻石”以西的星宿海(《元史·河源附录》称“火敦脑儿”)定为河源,并说明距此五七里之处,汇成了二个巨泽“阿剌脑儿”,即扎陵湖和鄂陵湖。这次探源是将神话河源地理化的具体行动,反映了河源意识在元代时的真实写照。据此,潘昂霄写成《河源志》,同时朱思本将梵字图书译成《河源记》,成为元朝黄河探源史上的重要成果,此后,“河源昆仑”神话逐渐退出中国传统文化主流思想。康熙四十三年(公元1704年),侍卫拉锡奉旨探查河源,仍确认“鄂屯搭拉”(见《清史稿·地理二十六》,即前称“火敦脑儿”)为河源,为此,康熙还亲作了一则短文《星宿海》。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年),侍卫阿弥达奉旨务穷河源,在星宿海西南发现阿勒坦郭勒河(今玛曲河),这条黄河上源水色呈黄色,回旋三百多里,流入星宿海,他还在阿勒坦郭勒以西发现高数丈的巨石“阿勒坦噶达素齐老”,“其崖壁黄赤色,壁上为天池,池中流泉喷涌,酾为百道,皆作金色,入阿勒坦郭勒,则真黄河之上源也。”这一报告令乾隆既兴奋又得意,认为此次探源寻到了真正的黄河源头,成果远超拉锡所得,于是命纪昀等编纂《河源纪略》,并《御制河源诗》《御制读宋史河渠志》《御制河源简明语》等“冠于卷端”,可见乾隆心中的河源意识是何等强烈!

西王母瑶池。霍福供图
1949年后,对黄河进行过多次探源,如1952年原黄河水利委员会组织的黄河河源探寻,找到了黄河的正源雅合拉达泽山。1978年青海省人民政府组织专家进行实地考察,根据结论,国务院于1979年2月2日批准确定扎陵湖鄂陵湖的位置为“西扎东鄂”。2008年,青海省人民政府组织三江源头科考,再次确认卡日曲为黄河正源。这些科学考察活动实际上也是河源意识在当代的传承和延续。总之,河源意识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核心命题之一,数千年来从未中断。从祖源记忆、寻求“不死药”,到实地勘查,尽管形式内容不同,但黄河的神圣地位始终不可动摇,这正是母亲河的文化底蕴和历史影响力所在。“尕日塘秦刻石”是我国传统文化中河源意识的具象和表征,它的发现是新时代文化发展的标志性成果。
(作者系青海省社会科学院文史研究所研究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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