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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札达益日寺新发现的《十万颂》常啼菩萨求法故事残卷及其彩绘插图艺术

作者:熊文彬 来源:《形象史学》 时间:2025-04-28 09:22:02 点击数:
图像与文本:西藏札达益日寺新发现的《十万颂》常啼菩萨求法故事残卷及其彩绘插图艺术
                              ——时值金维诺先生百年诞辰之际,谨以此文纪念先生的教诲
熊文彬

  在西藏札达县底雅乡益日寺现存11—18世纪的大量写本中, 新发现了一部配有常啼菩萨求法故事彩绘插图(下简称彩插)的《十万颂般若波罗蜜多经》(下简称《十万颂》)写本残卷。该写本为普通藏纸,尺寸为68厘米x19厘米,正文墨书,邬坚体,每页9行,但品名和品数部分为汀秀(mthing shog)底,采用金、银汁书写,本文称其为普通藏纸汀秀底金银题写本。其中部分页面配置有1幅彩插,其尺寸不等,介于14厘米x4厘米至3厘米x3厘米之间。经文本和彩插的对比表明,彩插均按所在页码文本内容绘制,属于连环画式构图,表现的常啼菩萨求法故事。现存文本和彩插数量虽然不多,但鉴于阿里地区、乃至西藏和整个涉藏地区11—13世纪《十万颂》写本多不配置彩插,即便配置也只有数幅代表性情节画面,同时该写本彩插绘制精美,对于藏传插图艺术图像与文本关系、后弘期初阿里艺术史的研究,都具有较高的艺术和学术价值。本文首先根据文本对图像内容进行逐一辨识,然后对彩插的构图、风格、年代等内容进行梳理。
一、文本及其特点

  经调查和梳理,益日寺现存普通藏纸汀秀底金银题《十万颂》写本残卷常啼菩萨求法故事位于Nba函,从33a页始,至53b页止,共保存22页,其中34、36-39、47-48和51-52a和b页等页散失;与此同时,33a、35a、40b、42a、43a、44a、45b、46a、46b、49b和53a等各页配有1幅彩插,只有41b页配有2幅,共13幅彩插。按49b页金题“《十万颂般若蜜多经》第75品《常啼菩萨品》”的记载,现存文本应为该品和第76品《法涌菩萨品》内容。由于题写译经跋的最后一品散失,该写本的译入和书写时间不确。
  按文献记载,《十万颂》早在吐蕃时期译入,并收入大藏经《甘珠尔》,但其译者和译本并不统一。按文献和实物,历史上应存在多个译本:(1)按吐蕃时期编篡的译经目录《丹噶目录》《旁塘目录》和13世纪的译经目录《弘佛庄严日光》,该经在吐蕃时期译入,共十万颂,300卷,但译者缺载。(2)按《布顿教法史》,该译本偈颂和卷数与前相同,由娘康巴果恰(nyang khams pa go cha)、毗卢遮那、节吉珠(lce khyi vbrug)和尚·智军等六人译入。(3)《甘珠尔》对勘本收录本共72品,但译者缺载。(4)那塘版和拉萨版《甘珠尔》译本为75品,由“由印度堪布胜友、戒帝觉和经校译师僧人智军等翻译、校对并审定。”(5)塔波寺保存有76品的写本残卷:编号为1.1.1.3号,其中Nya-Nga函第43b页为76品《嘱累品》毕。(6)普日寺77品译本:该寺残卷在记载“《十万颂般若波罗蜜多经》第77品《嘱累品》”完毕之后,在译经跋中明确记载:“ 该经由印度堪布释迦军(śakyasena,音译释迦舍纳)、智成(Jñānāsiddhi,音译扎纳信底)和僧人大译师法性戒(Dharmatāsīla,音译达摩达施)等译、校并审定。随后印度大堪布吉祥燃灯智(Dipamkaraśrījñāna,即阿底峡)、班智达善言(Subāsita,音译苏婆室达)、大译师比丘仁钦桑布和比丘释迦洛珠等根据印度、克什米尔等地的大量梵本反复翻译、校对和审定。”由此可知,该寺写本为阿底峡、仁钦桑布和释迦洛珠译定本,其译定年代当在1042—1045年间。与此同时,普扎(Phugbrag)版、伦敦版(即协噶尔版)《甘珠尔》 和传统阿里地区托林寺、塔波寺和乃萨寺(gnas gsar dgon)也有77品译本, 但不知与普日寺否为同一译本。
  上述除目录不确外,《甘珠尔》对勘本中缺常啼菩萨求法故事的相关经典,而其他译本均包括这一内容。其中那塘版和拉萨版第73品为《常啼菩萨品》、第74品为《法涌菩萨品》、第75品为《嘱累品》。根据益日寺前述“《十万颂般若蜜多经》第75品《常啼菩萨品》”、托林寺残存《十万颂》写本中“《十万颂般若蜜多经》第76品《法涌菩萨品》”和普日寺、乃萨寺残存的N171号写本末叶中“《十万颂般若蜜多经》第77品《嘱累品》”的记载推测,其他《十万颂》译本有关于常啼菩萨求法故事的经典也应由《常啼菩萨品》《法涌菩萨品》和《嘱累品》这三品组成,与《八千颂》中的品数和品名相同,而别于四品内容的《两万五千颂》。由于托林寺、普日寺、塔波寺和乃萨寺写本与那塘版和拉萨版的品数不同,因此与那塘版和拉萨版显然并非同一译本。与此同时,从传统阿里地区托林寺、普日寺、塔波寺和乃萨寺现存写本的零星证据来看,虽然常啼菩萨故事都涵盖上述三品内容,但除前述只有76品的塔波寺1.1.1.3号写本显然与其他写本并非同一译本外,其余品数均为77品的写本也不一定属于同一译本。例如,益日寺第75品为《常啼菩萨品》,而在塔波寺1.1.1.23号写本Tha-Nga函第49页则将该品标为《法涌菩萨品》。由此可知,益日寺写本与塔波寺该写本亦非同一译本。总之,益日寺写本的译本虽难以确认,但上述译本清楚显示:《十万颂》译本主要包括8—9世纪的吐蕃时期的译本和11世纪对吐蕃时期译本再次进行译、校的译本,从而为益日寺写本的译本提供了一个年代下限。换言之,益日寺写本的译本最晚在11世纪译入。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体现出较为显著的古藏文文法、字体、书写和装帧特点。文法特征主要体现在:(1)藏文基字为ka、ja、ta、pa四组中的字母可以互换;(2)基字ma加下加字ya;(3)后加字ra、na、la等后面出现再后加字d;(4)元音i字反写;(5)单个基字后出现后加字v;(6)保留las stsogs pa(等)和rdzong sho(完)等一些特殊的古词;书写特点主要体现在:(1)kha、ca、tsa等字体的书写保留古藏文特点。(2)带上加字词汇的书写独特,二者并不处于上下叠加的中轴线上,而是上加字向前倾斜。装帧特点主要是:页面两侧对称构置两个圆圈,直径多在3厘米左右,并在中心穿孔,以用于穿绳,而后捆扎。上述这些文法、书写和装帧特点大多在13世纪以后陆续消失。鉴于该写卷上述特点显著,同时其中的彩插也与11—12世纪阿里地区绘画的风格基本一致(详见下述),该写本应书写于11—12世纪。
二、图像内容辨识
  益日寺现存22页普通藏纸汀秀底金银题《十万颂》写本75—76品常啼菩萨故事残卷配有12幅彩插。按文本,该故事系释迦牟尼佛应其弟子善言(一译须菩提)之请宣说,主要讲述的是常啼菩萨不辞辛劳,经历卖身求法、恶魔屏音、帝释天测试、破骨取髓、恢复原貌、商女感化、恶魔隐水、刺血扫洒、化血为水、七年等候等各种磨难,终于抵达东方寻香城并如愿聆听法涌菩萨讲说般若妙法的故事,涉及善言、释迦摩尼、十方佛、常啼菩萨、法涌菩萨、恶魔、帝释天、商女及其父母等主要人物,情节曲折生动,极富感染力,堪与善财童子五十三参的故事媲美。现根据彩插所在页面文本梗概,将每幅彩插的内容辨识如下:
图1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33a 页尺寸:67厘米x19厘米
  1.33a页(图1)
  此页前各页散失,内容为释迦牟尼佛依善言之请讲说常啼菩萨求法的起始部分。
  文本:常啼菩萨为寻求般若妙法来到一座旷野小庙,忽听空中声响,令其东行寻求般若妙法,并嘱其途中不饮、不食、不眠,不分昼夜、暑寒,不环顾四周,径直向东求法,安住佛法,免入生死轮回。
  图像:该页左侧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5.5厘米x5.5厘米。图像描绘的是一位肤色深灰,身材高大,双手前后摆动,正向右侧行走的男性人物。其相貌和装束特点突出:面部长方形,五官棱角分明,大目、高鼻、方颏,脑后束发成螺髻,裸露上身,胸前斜饰禅定带,下身穿着碎花短裙。通过随后文本和彩插中同一相貌和装束人物的比对,该人物描绘的就是故事主角常啼菩萨。该页文本与图像的对照可知,此幅彩插表现的是常听菩萨按空中声音指示,径直前往东方寻求般若妙法的情节。文本与图像吻合。
  2.34a和b页散失
  内容主要为指示常啼菩萨东向求法的空中声音突然消失,但空中声音未具体指示常啼菩萨到何地并向谁求法。
图2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35a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3.35a页(图2)
  文本:常啼菩萨正为此苦恼、哭泣之际,佛现于其身前,对其劝慰、嘉勉,并向其告知,应由此东行前往七宝成就的妙香城(sbos ldan)向法涌菩萨求法。
  图像:该页中左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13.5厘米x5.5厘米。画面绘有两位人物坐像:左侧的常啼菩萨面右侧身而坐,左手当胸致礼;右侧为面向常啼菩萨而坐的佛陀:身着袒右袈裟,双手作转法轮印、双脚结跏趺坐于莲座上,正与常啼菩萨交流,身后配饰头光、身光和背光。结合文本清晰可知,图像根据文本表现的是常啼菩萨忧伤之际,佛现身其前,对其进行慰勉,并进一步指示其前往寻香城求法的场景。
  4. 36-39a和b页散失
  主要记述的是妙香城的建筑、法涌菩萨在城中为眷属宣说妙法、常啼菩萨一心想向法涌菩萨求法等内容。
图3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40b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5.40b页(图3)
  文本:常啼菩萨想到向法涌菩萨求法而自己又身无分文时非常苦恼,边走边想来到一个城中,最后决定叫卖自身,以换取对法涌菩萨的供养。他于是在城中四处叫卖:我欲出卖自身,谁来买我?
  图像:该页右中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13厘米x10厘米。画面左右两侧各绘有一座建筑和数排树木,常啼菩萨跪坐在画面底部中心,头部仰视空中,双手在胸前比划;与此相对,顶部空中绘有一位全裸人物,黄发散乱,圆瞪双目,四肢伸开,俯视下方,其中双手在胸前交叉,呈掩盖状。结合文本,其中的建筑和常啼菩萨表现的是常啼菩萨在城中四处叫卖自身的情节,而空中人物则是根据41a页文本描绘的恶魔屏蔽常啼菩萨叫卖声音的情节。因为41a页文本接着记述道:恶魔听到常啼菩萨叫卖自身的声音后,心想其目的是为了供养法涌菩萨和般若妙法,如此将危及到他的利益,决定加以阻止。他于是屏蔽了常啼菩萨的叫卖声音。由此可知,该页彩插根据40b和41a页文本内容表现的是常啼菩萨在城中叫卖自身时恶魔屏蔽其声音的场景。
图4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41b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6. 41b页(图4)
  文本:(由于恶魔屏蔽叫卖之声,城中之人一直无人问津,常啼菩萨由此十分伤心而哭泣。)帝释天见此情景后,非常感动,但想测试一下常啼菩萨的诚意。他于是化身为一位婆罗门童子,来带常啼菩萨面前询问其忧伤哭泣的缘由。在问明常啼菩萨是因想供养法涌菩萨和般若妙法而叫卖自身并无人问津后,对常啼菩萨说到:我不想买人,但想买人血、人髓和人心,问常啼菩萨是否愿卖?
  图像:该页在两侧中心用于装帧的圆圈处配有2幅彩插,实则1幅内容,尺寸均为3厘米x3厘米,为该套彩插中尺幅最小的作品。左侧彩插描绘的是一位侧左而坐的人物:面部方形,大眼高鼻方颏,脑后束发成髻,裸露全身,左手撑地,右上当胸致礼。按文本,该坐像系帝释天化身的婆罗门童子;右侧彩插则描绘的是与此对应的常啼菩萨坐像,常啼菩萨侧向婆罗门童子,双手上举胸前,呈交谈状。结合文本可知,该页2幅彩插表现的是化身成婆罗门童子的帝释天前往测试常啼菩萨求法诚意时的场景。
图5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42a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7.42a页(图5)
  文本:常啼菩萨十分高兴地回答,愿意售卖。常啼菩萨和婆罗门童子二人谈好价钱后,便取出利刃刺向自己的右臂,鲜血顿时直流,又割下自己右腿之肉,露出白骨,准备到墙边破骨取髓。此时站在楼上的商女看见常啼菩萨叫卖自身和持刀自残的情景后困惑不已,于是下楼询问其中的缘由。常啼菩萨告知商女,他如此这般的缘由是想供养说法的法涌菩萨和所求的般若妙法。
  图像:该页右中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11厘米x7厘米。画面左侧描绘的是一位白色肤色的女性站立在楼顶,露出裸露的上半身,正侧身向右俯瞰的情景。人物面型长圆,弯眉大眼,高鼻小唇,头饰花冠,丰胸圆乳,配饰飘带和宝饰,描绘的正是商女的形象。画面左侧描绘的是商女下楼来到常啼菩萨面前,而与之相对的常啼菩萨侧坐于地面,右脚躬立,左手撑地,其中右大腿中部之肉已被剔出,露出白骨。显然,图像根据文本绘制,表现的是站在楼上的商女看见常啼菩萨叫卖自身和持刀自残情景后,下楼询问常啼菩萨其中缘由的场面。
图6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43a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8. 43a页(图6)
  文本:商女问明缘由后,为常啼菩萨舍身求法之举深为感动,并告诉常啼菩萨说,她家产万贯,可以资助常啼菩萨所需一切,请常啼菩萨不要伤害自身。并且表示,她愿意同常啼菩萨一道前往求法。此时,帝释天也十分感动,回复原形后来到常啼菩萨前,向他解释其化现为婆罗门童子进行测试的经过,对其舍身求法的至诚之举赞赏不已,并说过去诸佛求法亦如此至诚。
  图像:该页中心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9厘米x4厘米。画面描绘的是两位正在交谈的人物:左侧的黄肤色人物,正面对右侧的常啼菩萨而坐,左手撑地,右手当胸致礼;常啼菩萨与此相对而坐,目光凝视对方,双手当胸作说法印,象征与对方正在交谈。按文本,黄肤色人物描绘的是回复原形的帝释天,图像表现的是回复原形的帝释天来到常啼菩萨面前解释其试探之举,并对常啼菩萨舍身求法的至诚之举大加赞赏时的场景。
图7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44a页尺寸:67厘米x19厘米
  9.44a页(图7)
  文本:由于商女对常啼菩萨十分敬慕,于是邀请常啼菩萨同她一起回家。到家后,商女向父母禀明原委,表示要同常啼菩萨一道前往妙香城求法,并请求父母给足供养法涌菩萨和般若妙法的一切供具。商女父母十分惊异,询问常啼菩萨现在何处?商女回答:正在门外等候。接着商女向其父母说明她在楼顶看见常啼菩萨为获得妙法而不惜在城中叫卖自身、帝释天为测试其诚意而化身为婆罗门童子前来买血、髓和心的经过。
  图像:该页左上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10厘米x7厘米。作为背景,画面在右侧绘有一座二层建筑,其左绘有数棵树木,并在前面左侧和室内构图了两组人物。在左侧描画的是常啼菩萨面右而坐,双手撑地,呈等候状;右侧绘有三位人物,从左到右依次为商女及其母亲和父亲。商女和父母相向而坐,双手均当胸,略呈说法印,象征交谈。结合文本可知,图像表现的是常啼菩萨与商女回家后,商女向其父母禀报常啼菩萨舍身求法并请求父母予以资助时,常啼菩萨在门外等候的场景。
图8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45b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10.45b页(图8)
  文本:商女父母听完常啼菩萨舍身求法的举动后,也深为感动,同时表示要携待一切供具、资产与常啼菩萨一道前往求法。商女于是动手装饰自己、五百侍女和马车,准备香、花、伞盖等一应供具,吃、喝、用等一切用品。准备停当后,常啼菩萨、商女及其父母,以及五百侍女乘车前往寻香城求法。
  图像:该页在中底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14厘米x4厘米。画面由两辆四轮马车和两组人物组成,人物均坐于马车之上:其中前车坐有4位人物,后车坐有5位人物,所有人物均面向右侧马车行进的方向。马车分别由两匹马牵引,随着马蹄前后姿势的变化,一路向右前行。图像结合文本清晰可知,画面根据文本绘制,表现的是常啼菩萨携商女及其父母、侍女一行乘车前往妙香城求法的场景。
图9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46a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11.46a页(图9)
  文本:常啼菩萨很远就看到了七宝重垣、楼阁、宝堑、多罗树和花园等环绕的妙香城。法涌菩萨坐在人山人海的眷属环绕的宝座上。走近一看,法涌菩萨正在为眷属说法。常啼菩萨见此情景,异常欣喜,立即下车步行,商女及其五百侍女随即步行。常啼菩萨于是在商女及其父母、侍女一行的簇拥下,前往拜谒法涌菩萨。
  图像:该页中上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15厘米x8厘米。画面描绘的是坐落在一座城池中的华丽宫殿及其中说法的场面。结合文本可知,画面中心的宝座上表现的是金色的法涌菩萨,双手作转法轮印,象征正在说法;宝座背光两侧分别配置了两组侧向法涌菩萨、单手或双手正当胸向其致礼并闻法的眷属;殿门之外两侧同时描绘有一位正步入其中闻法的眷属。整幅彩插表现的正是文本所述法涌菩萨在寻香城为其眷属说法的场面。
图10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46b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12.46b(图10)
  文本:此时,法涌菩萨在七宝修建的宝阁的宝座上供奉有四个宝匣,其中供有《般若经》金函,经页用琉璃汁书写而成。宝阁悬饰各种宝幡宝花。常啼菩萨、商女及其五百侍女见帝释天与无数天众正在向宝阁散撒各种香粉、微妙香花及金银等花,同时音乐在虚空响起。常啼菩萨向帝释天请教他和天众供奉宝阁的缘由。
  图像:该页左上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11厘米x10厘米。画面中心绘有一座带有金顶的二层宝阁,一层殿门悬挂银色的帷幔遮挡,其上悬饰璎珞。宝阁上方两侧对称地构图两朵云团,并在其中绘有两位飞行的天众,正向宝阁致礼或抛撒花朵;宝阁两侧同时构图有两组人物立像,均侧向宝阁,或单手致礼,或双眼仰视。根据文本,图像表现的是常啼菩萨一行看见帝释天等天众供奉供有《般若经》的宝阁时的场景。
  47-48a和b页均散失(主要为常啼菩萨请帝释天开启宝匣,帝释天告知其宝匣已由法涌菩萨封盖和法涌菩萨说法等内容)。
图11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49b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13.49b页(图11)
  文本:法涌菩萨向常啼菩萨宣说如来无去来相,诸法皆空,无自性,不能执着于名相、身色,一切法皆因缘和合而生。此页文本第一行为汀秀底金题“《十万颂般若波罗蜜多经》75品《常啼菩萨品》”。
  图像:该页中心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8厘米x6厘米。画面构图比较简洁,左前方双手作转法轮印的法涌菩萨,头部右侧,以示向常啼菩萨说法;常啼菩萨构图于其右方,头部侧向法涌菩萨,双手当胸作合十印,向法涌菩萨致礼。据文本,画面表现的正是法涌菩萨向常啼菩萨宣说缘起性空的场景。
  14.50-52a和b页散失
  主要内容为法涌菩萨继续说法,震动三千大千世界等内容。
图12 益日寺《十万颂》写本残卷53a页 尺寸:67厘米x19厘米
  15.53a页(图12)
  文本:常啼菩萨对法涌菩萨说法心生报答之情,于是表示愿献身法涌菩萨并供其差遣,言毕双手合十来道法涌菩萨面前。接着,商女及其父母和眷属都向常啼菩萨表示,愿献身常啼菩萨并听其差遣。常啼菩萨同意后,令商女及其眷属以各种妙饰庄严自身(然后将商女一行连同其携带的五百宝车及其运载的供具,全部供养给法涌菩萨,但法涌菩萨随即又返还给常啼菩萨)。
  图像:该页左中配有1幅彩插,尺寸为11.5厘米x6厘米。画面左侧描绘的是头部侧向右方、双手当胸作转法轮印、双脚结跏趺坐端坐于须弥座上的法涌菩萨;其右常啼菩萨、商女及其父母和侍女呈一字构图,均面向法涌菩萨而坐,双手或单手当胸致礼。按文本,图像表现的是常啼菩萨为报答法涌菩萨说法而愿献身,以供其驱使的场景。图像表现与文本记述基本一致。
  16.53b页以后各页散失,准确数目不详
  按《甘珠尔》对勘本,其后文本记载的是法涌菩萨回宫中禅定,常啼菩萨等候说法七年,为法涌菩萨正式说法铺设宝座,恶魔隐蔽城中水源,常啼菩萨刺血为水,帝释天化血为水扫洒说法之地,七年之后法涌菩萨升座正式为常啼菩萨宣说般若妙法等内容。
  通过上述各页文本与其中配置图像的比较清楚显示,彩插内容为《十万颂》75—76品所载常啼菩萨求法故事,并且每页图像大多按其所在页码的文本内容绘制。图像虽源于文本,但又是对文本进一步的解释和说明。图像与文本相辅相成,互为表里。
三、构图模式
  常啼菩萨求法故事是藏传艺术常见的表现题材之一,现存作品主要有壁画和彩插两类,但尤以彩插较为常见。按现有艺术遗存,其表现模式或构图大致可以归结为连环画模式、浓缩模式和代表性情节模式三类:其中,连环画式模式即是画家根据故事情节发展的顺序,结合艺术形式的特点,在壁面或写本中构图连续、完整的情节画面;与此相对,浓缩模式则是从整个故事中选取数个代表性的情节并将其浓缩在一个或数个画面中来表现,具有全景式特点;而代表性情节模式主要见于彩插作品中,其特点是将故事中选取的数个代表性高潮情节画面配置在写本的扉页、中间页和末叶等相应位置。
  从画面表现的连续性和完整性来看,益日寺普通藏纸汀秀底金银题《十万颂》写本常啼菩萨求法故事彩插,无疑属于连环画模式的早期重要实例。上述文本与图像的逐一对照清晰显示,现存22页文本都是《十万颂》记载的常啼菩萨求法故事的一部分,其中12页中配置的13幅彩插都是画家按文本所述故事发展情节顺序表现的相应画面。虽然文本前、后和中间有部分页码散失,但原初无疑是一部完整的经典;同理,其中配置的彩插原初无疑也是一套连续、完整的画卷。现存常啼菩萨按空中声音前往东方求法(图13),常啼菩萨正为不知到何地、向谁求法之际佛现身其前并指示其前往妙香城找法涌菩萨求法、恶魔为阻止常啼菩萨求法而屏蔽其叫卖自身的声音(图14),帝释天为测试其诚而化身为婆罗门童子前来试探、常啼菩萨破骨取髓(图15),商女探明舍身真相、帝释天大加赞赏、商女禀报父母(图16),商女及其父母携带侍女家产与常啼菩萨一道求法(图17),常啼菩萨一行见法涌菩萨在妙香城说法(图18),帝释天等天众供奉《般若经》(图19),法涌菩萨为常啼菩萨说法,常啼菩萨为报答说法之恩而奉献自身(图20)等残存的13幅彩插,实际上已勾勒出该故事连续、完整画卷的主要框架。
图13 常啼菩萨按空中声音东向求法
33a页彩插局部,尺寸:5.5厘米x5.5厘米
图14 恶魔屏蔽常啼菩萨叫卖自身的声音
40b页彩插局部,尺寸:13厘米x10厘米
图15 商女看见并询问常啼菩萨破骨取髓缘由的场景
42a彩插局部,尺寸:11厘米x7厘米
图16 商女禀报父母时常啼菩萨在门外等候
44a彩插局部,尺寸:10厘米x7厘米
图17 常啼菩萨一行前往妙香城
45b彩插局部,尺寸:14厘米x4厘米
图18 法涌菩萨在妙香城说法
46a彩插局部,尺寸:15厘米x8厘米
图19 常啼菩萨一行见帝释天等天众供奉宝阁
46b彩插局部,尺寸:11厘米x10厘米
图20 常啼菩萨向法涌菩萨献身
53a彩插局部,尺寸:11.5厘米x6厘米
  按现有资料,按连环画模式来表现常啼菩萨求法故事的绘画遗存凤毛菱角,其中壁画有两例,而彩插只有一例。壁画之例为塔波寺大殿回廊和江孜白居寺大殿二楼回廊的常啼菩萨求法故事壁画,其中前者创作于1042年,是绘画艺术中这一题材有明确纪年最早的作品。与之相对,白居寺大殿二楼回廊作品则年代较晚,创作于1418—1425年间。 但在艺术种类上,只有洛当寺《八千颂》彩插与益日寺《十万颂》同一题材彩插完全可比。首先,洛当寺《八千颂》写本现存36页104幅彩插,其显著特点是每页都按文本创作有1—5幅数量不等的彩插。与之对照,益日寺《十万颂》除41b页配有2幅彩插外,其余页面只配有1幅;与此同时,在现存22页文本中只有12页配有彩插。洛当寺《八千颂》因此不仅彩插数量多,而且更接近于现代的连环画或卡通作品。其次,从文本和绘画风来看,益日寺《十万颂》写本在文法、书写和装帧等方面保存有吐蕃时期写卷的显著特点,而在洛当寺《八千颂》写本中这一特点不是十分明显;与此同时,正如下述,益日寺《十万颂》彩插的克什米尔风格比较突出,而洛当寺《八千颂》彩插则在其中融合有其他风格元素。上述文本和风格特点显示,益日寺《十万颂》插图的创作年代可能略早于洛当寺《八千颂》彩插的年代。
  总之,洛当寺《八千颂》和益日寺《十万颂》彩插虽然各有特色,但后者的发现,不仅证明了阿里后弘期初的彩插艺术确实存在着连环画式的构图模式,而且也丰富了这一艺术种类中文本与图像之间图像配置的不同形式。
四、风格特点
  风格特点的归纳和风格类比是艺术史研究无法回避而又十分棘手的重要问题之一,由于风格本身在巨大的历史时空中具有可移动性、可复制性、循环性等特点,学术界因此在面对风格、尤其是参照风格来断代时都分外谨慎。绝大多数藏传早期艺术由于缺乏明确的年代记载,因此不得不参照风格特点来推断。通常的做法是,以明确年代或已知公认年代的作品作为坐标,将缺乏明确年代同一风格的作品与之类比,从而推断出一个大致的参考年代。本文讨论的益日寺《十万颂》彩插即是其中典型之例,作品的年代除文本特点之外,还必须结合绘画风格特点来推断。
  在传统阿里后弘期初(10—13世纪)的艺术作品中,具有确切年代的作品十分稀少,仅与本文密切相关的绘画作品而言,有明确纪年的作品仅有1042年维修的塔波寺壁画、洛当寺1042—1045年的墨书汀秀底金题《八千颂》彩插、普日寺同一年代墨朱兼书《十万颂》残卷初转法轮彩插、普日寺藏僧论贡森(seng blon kun sems)于12世纪初、中叶施写的墨书《十万颂》写本残卷佛陀彩插等作品。此外,经壁画供养人题记和题材考证,托林寺创作于1025年左右的西北塔壁画,图齐在托林寺收集(其藏品号为1329 O)、现藏于美国洛杉矶市艺术博物馆(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经测年创作于986—1030年左右的《十万颂》写本六臂般若佛母彩插等作品, 也是此时期阿里绘画风格类比重要的对象。
  经与这些画作比较,益日寺《十万颂》写本彩插与上述作品关系密切。整体上,人物造型、背光和宝座、服饰和建筑等装饰纹样基本相似,体现出较为浓郁的克什米尔风格特点:面部造型多为弯眉、高鼻、小唇、方颏,身材高大苗条,四肢修长(图13、图15、图19),坐像宽肩束腰(图16、图18、图20)。人物虽多裸露上身,但下身多著长、短裤,织物轻薄贴体,饰满几何、植物和花卉等纹样;头发多在脑后束髻,配饰耳环、项圈、U型项链、臂钏和手镯等各种饰物。层叠的建筑和带有金顶的宫殿(图18、图19),以及棕榈树之类的阔叶树木(图16、图18)也呈现出南亚热带的特点。这些特点与前述托林寺西北塔、塔波寺主殿壁画、洛当寺《八千颂》、普日寺《十万颂》等作品较为相似。不过,益日寺《十万颂》彩插在技法和一些具体细节的表现上则呈现出不同的特点。首先,在塑型上,仍以单线平涂的技法为主,并未采用11世纪塔波寺、托林寺西北塔等较为流行的晕染技法;其次,一些细节的表现也呈现出不同的倾向。例如,与托林寺西北塔和塔波寺主殿壁画的人物相比, 面部中外凸的方颏并不明显,侧面像中也并未刻意突出睫毛,躯干的表现中宽肩与细腰之间对比也并不那样显著。尤其四肢的表现,其比例有时明显过长,其中婆罗门童子试探常啼菩萨彩插中常啼菩萨超长的左脚即是其中的代表(图4)。总之,益日寺《十万颂》彩插虽然体现出一些自身的特点,但总体风格与11—12世纪传统阿里流行的克什米尔风格作品基本相似。
五、初步结论
  经调查和疏理,益日寺保存的22页《十万颂》写本为75品《常啼菩萨品》和76品《法涌菩萨品》残卷。其中配置的13幅彩插,通过与所在页码文本的逐一对照显示,都是根据文本绘制的常啼菩萨求法故事的相应情节。彩插按文本故事情节发展的顺序,采用的是连续、完整的连环画式构图,风格也与传统阿里11—12世纪流行的克什米尔风格基本一致。同时结合译本、写本中的文法、字体、书写和装帧特点综合判断,该写本及其彩插应抄写、绘于11—12世纪左右。该写本及其彩插的发现,对于藏传插图艺术图像与文本之间的关系、连环画式构图的出现及其传统的存在及其不同的表现形式,以及传统阿里、乃至整个藏传彩插艺术发展、演变历史的研究,都具有十分重要的艺术和学术价值。
附记
  本文的调查人员除笔者外,还有廖旸、杨清凡、卢素文、丹增白云、图旦次朗和多杰仁青等。调查得到西藏自治区文物保护研究所夏格旺堆研究员、札达县文物局罗丹局长和底雅乡政府的帮助,特此致谢。

原文发表于《形象史学》2024年冬之卷(总第32辑),注释请参考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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